篝火邊，一片沉寂。這半年的變化太大了，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如此。


    不一會兒，張錦兒自信地發言：“我倒覺得挺好。雖然我沒去過湟州，可河州人肯定過得比以前好，以後，還會更好。”


    不少人點頭附和。


    王大衛也覺得張錦兒說的不錯，可是，心頭卻偏偏響起另一個聲音。理智告訴他沒必要在這個場合說出來，但感情這玩意可不是想壓就能壓得住的。尤其是，作為長輩，他覺得自己很有必要趁機教導一下這位大侄女。


    “大侄女，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數學裏，有個名詞，叫幸存者偏差。


    你剛才的結論，是從眼下的河州人身上獲取到的。你到河州的時候，河州的仗已經打完了。你見到的河州人都是這場戰爭的幸存者。他們，都熬過去了，接下來自然有好日子在等著他們。


    可是，那些沒熬過去的呢？死了的，還有跟著木征跑了的。如果問問那些人，再把所有人的意見匯總到一起，你的結論怕是得改一改。”


    “什麼差？”王厚突然發問，聲音極大。


    王大衛一字一頓地迴答：“幸、存、者、偏、差。”


    王厚：“哦！有道理，非常有道理，我又學到了一手。


    這以後啊！我要是想支持某件事，我就去找這件事的受益者；反過來，那我就去找這件事的受害者好好聊聊。


    對吧？大衛。”


    “對你個大頭鬼。”王大衛怒極反問：“我是這意思嗎？”


    王厚：“是啊！你就是這麼說的。”


    “去死吧你。我勒個去的。哎呦我的小心髒啊！”王大衛右手捂胸，麵目扭曲。


    周圍，響起陣陣竊笑之聲。


    好半天，王大衛總算平複了心情。王厚的“特殊用法”真的有那麼荒誕不經嗎？其實，未必。


    抬手指了指王厚，王大衛緩緩說道：“猴子，你他娘的真該中進士。


    你這種人才要是考不中，那簡直就是整個官場的巨大損失。不給你這聰明的腦袋上扣頂官帽子當緊箍咒，你就是典型的社會不安定因素。


    我要是作主考官，你就算交上來一張白紙，我都讓你中。”


    王厚：“哦！那你得加把勁兒。我這進士可就全靠你了。”


    王大衛：“滾。你這才叫想瞎了心呢！”


    王厚絲毫不惱，卻也沒有接話，而是用眼睛掃視全場，傳遞信息：


    社會不安定因素，這顯然又是一個川越國的詞匯。什麼意思？就不用解釋了。大衛說我是，我是不是的都不重要，反正我就算是，也不是最大的那個。


    最大的那個就在我旁邊坐著呢！第一個緊箍咒該給誰戴，不用再多說了吧！


    雖然你們做不了主，但你們家大人可以啊！趕緊通知迴去，一起努努力，給他戴上。也不是多大的難事兒。青唐都變河湟了，這點兒小事兒又算得了什麼？


    最好是讓他混一任主考官，不論開封府試還是禮部會試，都行。


    信息傳遞到位，這場閑聊也就到頭了。撲滅篝火，各自休息。


    一覺到天亮，再次啟程。


    中午，抵達洮水河畔。


    一座浮橋溝通兩岸。對麵，有一顆四匹白馬拉著的超級大南瓜。南瓜的旁邊，站著幾十號人。為首者，正是喻守規。


    “我的，我的。”曹七高聲叫嚷著衝出隊伍，迴首一望，目光掃過王大衛，又轉向另外一人：“曹有福，跟上。”


    曹有福乖乖跟了上去。兩匹馬迅速過橋，來到對岸。曹七跳下馬，鑽進南瓜馬車。曹有福則登上一片“綠葉”，拉動轡繩?。南瓜車緩緩啟動。


    王大衛也過了河，來到喻守規麵前，下馬，豎起大拇指：“行啊！守規，有兩把刷子，真做出來啦！”


    喻守規憨笑一聲：“嗬嗬。多虧了您的指點。”


    王大衛：“謙虛，謙虛了。還是你有本事。對了，用的都是鋼管兒吧？哪一種？”


    喻守規：“都用了。哪種都有。”


    王大衛：“啥？那......我記得我跟你說過木桶原理吧！”


    喻守規：“說過，我都記著呢！”


    王大衛：“那你還敢這麼幹？”


    喻守規：“沒法子，一共就這麼多，隻能先用著。再說，不用用，我也不知道哪種的好啊！”


    王大衛目瞪口呆，一時竟無法反駁。好半天，才小聲道：“這要是半道兒出了事兒，那你可就慘了。你是汴梁人，那位爺的脾氣，你該聽過吧！”


    喻守規一臉苦笑，卻連連點頭道：“聽過，當然聽過。可是，也隻能先這樣了。不是還有您呢嘛！”


    我？我哪知道該怎麼辦？


    南瓜馬車繞場一周，又迴到了剛才的位置。車門打開，曹七探出身子，招手喊道：“張妹妹，董妹妹，快來，快來。”


    張錦兒和董雲藍下了馬，提著裙子，飛奔過去。車門關閉，南瓜馬車再次啟動。這次沒畫圈，直奔地支城。


    王大衛用力一拍喻守規的肩膀：“別傻站著了。趕緊追。可千萬別出事兒。”


    地支城，變大了。


    城牆當然不會移動，但城外卻擴展出了許多民居。


    王大衛建城的時候用的是軍事要塞標準，追求小而精，利於防守。如今再看，明顯不夠用了。


    這一帶自古便是一座隴西重鎮，名曰：狄道。


    緊靠洮水，東連秦州、北通蘭州、西接河州，往南，也就是原來俞龍珂的地盤兒，路要稍微難走一點兒，先沿著洮水到岷州，再走一段山路，就能到西漢水，然後就是漢中。


    如此風水寶地，就因為北、西、南三方勢力在此爭鬥不休，徹底荒廢了。


    現在，戰火已熄，這裏又煥發出勃勃生機。


    民居雖然簡陋，也就是在地上挖個坑，用刨出來的土砌個矮牆，再在上麵湊合出一個房頂，但從這種半地下室走出來的人的眼中，卻都閃爍著希望的光芒。


    地支城裏，王大衛又收到一條好消息：花吉痊愈了。這位馬踏蘭州軍、浴血送情報的好漢子，如今龍精虎猛，腳下生風，看著就讓人歡喜。


    隻不過，他的那十七位同袍，至今尚未到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