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的一天是從下午開始的。


    陽光從窗間的縫隙透入，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混合著泥土味道的青草香氣。


    這種味道對傻乎乎的人類來說幾乎等於沒有——但在貓那超乎人類十倍嗅覺的、幹幹的鼻子裏，卻是一種淡雅清新的香味。


    稀裏嘩啦的水聲從車外傳來，貓懶洋洋地支起腦袋，瞇起眼睛向外看了一眼。


    其實貓什麼也看不見，它還太小、太矮，車窗太高、太遠，得站在桌子上才能看見外麵。


    但它知道，那是曹喆正在洗車。


    在水聲中，困意再次襲來，貓放下腦袋，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很快，水流就衝刷到了貓的窗外。


    它撅起身子伸了個懶腰，柔軟的前爪分開，仿佛全身都在用力。


    貓站起來，又躬起身子，仿佛這樣才能驅趕它身子裏的倦意。


    看來是沒辦法繼續睡覺了。


    貓一邊想著，一邊跳下床，優雅地從房門中間溜出去。


    人們還是一如既往的忙碌，來來迴迴，在狹窄的車廂中穿行。


    但對貓來說，這可是一片廣闊的空間。


    它貼著牆邊慢慢走著，來到自己的房間裏。


    水盆就在旁邊，裏麵裝著昨天晚上倒好的水。


    它將兩隻前爪搭在水盆邊緣，伸出腦袋用帶刺的舌頭卷起盆中的水喂入嘴中。


    狗糧獨特的味道就在一旁，自從大狗被帶走以後，這裏就隻剩下一點點給它吃的狗糧了。


    但是貓不喜歡。


    貓喜歡那種有魚腥味道的，一條一條的食物。


    或者是裝在罐罐裏也可以。


    再不濟，也要大狗迴來，大狗碗裏的糧就是要比自己小碗裏的好吃。


    哪怕它們是一模一樣的。


    貓迴到走廊，豎起尾巴走向餐車。


    忽然，貓覺得自己的脖子有些癢癢的。


    它停了下來，用後腿撓了撓脖子。


    “你真是和狗一起長大的。”


    貓被突然的說話聲驚住了，它轉過頭看去，後腿還愣在空中。


    那是瓊斯，瓊斯舉起手中的相機，把貓呆頭呆腦的樣子拍了下來。


    貓有些不滿，它決定不理會這個冒犯的人類，繼續向前走去。


    爪子上柔軟的肉墊讓貓發不出一丁點腳步聲。


    它在悄無聲息中穿過臥鋪車廂，看到餐車上安放的桌椅，再也控製不住內心的衝動。


    貓跳上座椅，又反身跳到桌子上，再走到桌邊，一躍而起，站在了座椅靠背上。


    它驕傲又自豪地挺起胸膛，覺得自己可真厲害，已經是一隻大貓了。


    不過也隻有它這麼認為而已。


    貓開心地跳到下一張桌子上，又跳上下一個靠背，桌子、靠背、桌子……


    仿佛是在山間越野。


    好玩極了。


    可惜越野賽道隻有這麼長。


    貓從靠背上下來，它看到了靠在雜物車廂車門旁的網球。


    貓伏低身子，進入戰鬥狀態。


    這是它的死對頭，一個你越是打它，它跑得越快的討厭家夥。


    貓慢慢溜到車廂連接處，一個飛撲，將球按在身下。


    出色的一擊。


    它用還沒換掉的乳牙狠狠咬在球上，但突然，身旁有幾個人急匆匆地向著臥鋪車廂走去。


    貓好奇地抬起頭，沒想到腳下一滑，把球給推了出去。


    好哇，居然還敢負隅頑抗。


    它再次飛撲，將球牢牢抱在懷裏。


    身旁的人們似乎很著急，貓抬起頭來，看向他們。


    “喵嗚～”


    它奶聲奶氣的可愛叫聲並沒有叫住人們。


    貓很奇怪，它也跟了上去。


    裏茲站在最後一節臥鋪車廂前，麵露難色。


    “我們得想辦法處理屍體。”他小聲說道，“無論托爾怎麼想，我們都不能把這具屍體留在車上。”


    “喔天吶。”山田涼捂住臉低下頭去，“托爾和他們一起去幫我們引開追兵，連自己朋友的最後一麵都見不到了嗎……”


    “或許這正是他希望的。”馮予笙拍了拍她的肩膀，將她摟到懷裏，輕聲說道，“沒關係的，我們幫他安葬好他的朋友們，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的了。”


    輕微的啜泣聲傳來。


    貓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麼，它隻知道房間裏的氣氛有些糟糕。


    還有一種……死亡的味道。


    貓不喜歡這種感覺，但它還是一隻小貓，它好奇地走到房間門口，向著裏麵張揚。


    床鋪上那兩個不會動的人已經看不見了，隻有一層白布覆蓋在他們的身體上。


    突然，兩隻手伸到了貓的肚子下。


    嗚唿——


    貓的心裏覺得很好玩，自己一瞬間飛了起來，眼中的一切都在快速下降。


    它感覺自己的身子被轉了過來，一張大臉出現在眼前。


    “你，不能在這裏。”馮予笙把貓舉起來，抱在懷裏。


    這裏好溫暖。


    貓享受著懷抱，也便不再好奇房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們一起走迴餐車中。


    “你們商量好怎麼辦了嗎？”蘭伯特站在吧臺後，擔憂地發問。


    “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馮予笙把貓輕輕放在吧臺上。


    “就在這附近把他們安葬了吧，屍體留在車上，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都會給大家很大的壓力啊。”


    “是啊。”蘭伯特歎了口氣，停下手中擦拭杯子的動作，“我們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你說，明和阿斯吉是為了留下托爾才去救他們的嗎？”


    “我相信他們不是的。”馮予笙聽起來有些猶豫，“但是這個車上，也沒有比我們更了解他們的人了。”


    貓迴頭看了看，他們都不願意和自己玩。


    它從吧臺上跳下，晃晃悠悠地走到窗前。


    它坐了下來，尾巴慵懶地搭著，看著湛藍的天空。


    貓知道，人們今天不會再理他了。


    整個下午，人們都在忙著處理那兩具被白布覆蓋的屍體，貓又自娛自樂了一會兒，迴到床上。


    在貓的半夢半醒間，太陽完全落山。


    馮予笙迴到房間。


    阿斯吉走後，貓就和她一起睡了。


    她今天看上去很累。


    貓睜開眼睛，看她換了身衣服，坐在床上發呆。


    它站起身，走到她的大腿上。


    馮予笙撫摸著貓的身體，將被子拖過來蓋在身上，慢慢躺下。


    貓滿意了，它把爪子放在她肚子上蓋著的被子上，慢慢踩著。


    貓想起了自己的媽媽。


    真舒服啊。


    貓不明白，也不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