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突厥,王庭。
乙毗咄陸可汗高坐王座。
王帳內左右兩邊則是五咄陸部和五弩失畢部各首領。
“大唐太子,必須死!”
乙毗咄陸可汗聲音低沉的說道,語氣堅毅。
作為始畢可汗之子,乙毗咄陸可汗對於大唐有著天然仇恨,畢竟東突厥就是滅亡在李世民手中。
乙毗咄陸可汗,名阿史那欲穀設。
當年東突厥滅亡後,他投奔西突厥。
貞觀十一年,與統(tǒng)吐屯聯(lián)兵攻沙缽羅咥利失可汗。
次年,被東廂咄陸五部擁為可汗,建牙鏃曷山,稱乙毗咄陸可汗,建立西突厥北庭。
換個角度來看,阿史那欲穀設也是個傳奇人物了。
然而,這次下麵的首領們,卻不怎麼買賬。
大家出奇的保持沉默。
“都聾了嗎?”
乙毗咄陸可汗大喊:“二十年前天可汗在渭水河畔讓我們低頭,現(xiàn)在他兒子要的是我們的命!”
處月部首領阿史那泥孰渾身肥肉顫了顫,銅製鼻環(huán)叮當作響:“可汗明鑒,我部牛羊剛熬過雪災,青壯折損過半……”
處密部的首領符合道:“是啊,上次我等損失很大,部落的兒郎還沒恢複過來,可汗現(xiàn)在又要我們出兵。”
這裏說的是先前,乙毗咄陸可汗,說動焉耆,且末、吐火羅、龜茲、共同出兵安西都護府。
最後卻被安西道行軍總管郭孝恪,率三千騎兵討伐焉耆。
郭孝恪利用夜晚渡河,突然襲擊焉耆城,焉耆王龍突騎支毫無防備,被唐軍擒獲。
而後西突厥這邊也被郭孝恪大敗。
那次的事情,導致乙毗咄陸可汗在西突厥的威望驟降。
引起了諸多部落首領的不滿。
乙毗咄陸可汗罵道:“你的目光像蜷縮在洞穴裏的旱獺一樣短視,隻敢窺探洞口方圓半丈,看不見草原盡頭的草場豐茂。”
“大唐太子,東征高麗,卻把整個遼東打了下來,他製造了火炮,連大唐的潼關都能轟塌,那可是李靖領兵防守,卻不能依托堅固的城牆進行抵擋。”
“大唐已經足夠強大了,如果再出現(xiàn)第二個天可汗,還會有我們草原的活路嗎。”
“你們,都要去給漢人養(yǎng)馬嗎!”
胡祿屋闕部首領闕啜匐皺眉道:“就算他有火炮,草原的冬天也能凍死百萬雄師。我們大可帶著牛羊鑽進阿爾泰山”
突騎施部首領蘇祿握緊彎刀:“可汗,草原遼闊無邊,唐軍就算傾巢而出,也不過是在沙漠裏撒沙子。”
自古以來,遊牧民族對於漢族來說,一直都是劣勢,因為軍備的差異,從來都是打遊擊戰(zhàn),而非是正麵對戰(zhàn)。
草原廣闊無垠,漢族最大的麻煩不是怎麼打敗草原部族,而是找到他們。
畢竟大軍行軍,後勤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
這樣的情況一直到後世元朝才得以緩解,畢竟對於忽必烈來說,哥幾個平常貓在哪裏,他最是清楚。
“看看大唐太子,在遼東都做了什麼。”
“他殺死了所有的遼東貴族,然後把賤民抬起來。”
“你們也想要這樣嗎。”
乙毗咄陸可汗這話讓眾人有些擔憂。
草原是正兒八經的奴隸製,如果大唐太子真的打過來,殺掉他們這些貴族,解放奴隸,那草原的天,真的是要變了。
看到眾多首領已經轉變了神情。
乙毗咄陸可汗繼續(xù)道:“不能讓大唐太子成為皇帝,不隻是我們這樣想,大唐很多人都這樣想,我們有盟友。”
“大唐的皇帝如今病重,這次發(fā)兵,我們要讓大唐亂起來。”
乙毗咄陸可汗目光銳利,他想效仿當初的頡利可汗,劫掠關中,兵臨長安。
——
長安崔府。
崔文心騎馬歸來。
崔盛玉黑著臉:“叔公還有臉迴來?”
“勾結突厥、蠱惑五姓,你是要把崔氏滿門送進鬼門關!”
這段時間崔文心可沒閑著,東奔西走,到處去遊說。
不僅是崔氏內部,還包括其他的六望家族。
這次遊說的主要內容,就是暗中放突厥人入關。
便是跟曾經的渭水之盟那樣。
五姓七望在長安城的勢力不強大,可在山東地方,根基深厚。
諸多地方將領,都是五姓七望的人。
也許他們不能起兵造反,可一旦聯(lián)合起來,做到某些事情,還是沒有問題的。
崔文心翻身下馬,任由韁繩垂落:“長公子這是要大義滅親?”
崔盛玉喝道:“荒謬,當年陛下登基時,我等私底下聯(lián)手突厥,確實逼得他在渭水結盟。但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大唐國力強盛,豈是當年可比?”
崔文心冷笑道:“國力強盛又如何,難道我們做不到開門。”
“如今太子這般囂張跋扈,可要有給我們活路?”
“長公子倒是想去巴結太子,然太子可有半分搭理你的意思。”
“等到太子登基,必然比之陛下對付我等要更加狠辣。”
“你看那科舉改製,分明就是針對我等而來。”
崔盛玉略微沉默後道:“就算太子有此心,引突厥入關就能解決問題?當年渭水之盟,天可汗單人獨騎退敵,靠的是膽識,不是引狼入室!”
崔文心喝道:“長公子,還請看看這長安,長孫無忌已經倒向太子,房玄齡閉門謝客,連陛下都對太子的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們若不先發(fā)製人,就隻能等著被連根拔起!”
崔盛玉勸說道:““那也不能重蹈覆轍!當年渭水之盟後,五姓七望元氣大傷,差點遭陛下借機鏟除。”
突厥入關,那是無差別劫掠,山東地區(qū),五姓七望的地盤,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崔文心堅持道:“太子登基,會徹底斷絕我等之未來。”
崔盛玉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能拿全族的性命冒險!崔氏傳承數(shù)百年,不能毀在你手裏!”
崔文心厲聲道:“傳承數(shù)百年?”
““若太子登基,崔氏連百年後的墳頭草都長不出來!”
崔盛玉搖頭道:“那那也不能與突厥合作.這是叛國大罪。”
崔文心沉聲道:“若能保全崔氏,我甘願背負千古罵名!”
“乙毗咄陸可汗願將嫡子送至山東為質,承諾事成後即刻退兵。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崔盛玉悲笑道:“你以為突厥人真會守信?乙毗咄陸可汗會在乎他兒子的性命?”
“叔公.你可知道,當年渭水之盟後,多少人罵我們是國賊?”
崔文心低聲道:“我很清楚。”
“但比起崔氏之未來,我寧願再做一次國賊。”
——
卯時三刻,龍首原上的大明宮已如煮沸的鼎鑊。
晨霧未散,三百輛滿載金絲楠木的牛車便沿著新修的坡道蜿蜒而上,車輪碾過碎石路發(fā)出嘎吱聲響,與趕車人此起彼伏的吆喝聲交織成嘈雜的韻律。
十餘個精壯民夫赤著膀子,正合力拖拽合抱粗的木料,牛皮繩索勒進肩頭,汗水順著脊梁溝匯聚成流,浸透的短褐緊貼脊背,在晨霧中蒸騰起陣陣白霧。
忽有人腳下打滑,木料轟然傾斜,引得周遭一片驚唿,眾人急忙用木楔抵住,這才穩(wěn)住陣腳。
“殿下,洛陽運來的十萬貫錢糧已入庫!”
杜荷疾步登上含元殿臺基匯報。
“不過漕運使發(fā)來急報,黃河水位下降,後續(xù)物資恐難按時抵達。”
李承乾看向前方,那邊傳來叮叮當當?shù)蔫徥暎倜痴种Y子,在巨大的青石基座上雕刻螭龍紋,火星四濺。
更遠處,數(shù)百名瓦匠踩著竹製鷹架,正將新燒製的琉璃瓦一片片鋪在飛簷上,琉璃瓦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芒,與匠人們的號子聲相映成趣。
“讓陝州刺史征調民船,改走渭水。”
李承乾吩咐道。
漢王李元昌在旁邊,看了眼杜荷,低聲道:“如此大興土木,陛下那邊怕是要坐不住了。”
“前些日子內侍張阿難過來問詢,話裏話外都在敲打。”
李承乾嗬嗬一笑:“我在自己的宮城裏修院子,關他太極宮何事?”
趙節(jié)捧著工部的奏疏,額角沁出細汗。
他身後,一隊隊挑夫正沿著臨時搭建的木棧道,將青磚、石灰等建材運往各處工地,棧道下方,木匠們正用墨鬥彈出筆直的線條,鋸子切割木料的聲響此起彼伏。
“殿下,禦史臺已有奏章彈劾,說殿下勞民傷財,有違孝道。”
李承乾冷笑:“當初父皇做事,怎麼沒人提孝道?”
“不必管這些風言風語,時機到了,自有整治。”
“禦史臺這些家夥,早晚要叫他們好看。”
杜荷從袖中掏出密信,遞給太子,道:“殿下,魏王那邊有動靜了。他近日頻繁與五姓七望往來,崔文心更是三進三出魏王府。”
“好似正在密謀什麼大事,暫且還沒打探出來。”
“崔文心每次密探,都很是謹慎。”
李承乾看了眼密信,道:“一群跳梁小醜。”
“這個時候,還能打出什麼主意來?”
“傳令下去,長安所有客棧不得留宿突厥人。”
“讓侯君集的人盯緊渭水渡口,敢私運兵器者,格殺勿論。”
對於五姓七望的動作,加之突厥使者的出現(xiàn),李承乾哪裏還猜不到。
隻是即便知道,也很難去進行阻止。
長安城的皇權看似威嚴赫,然而在這個時代,皇權對於地方很是薄弱。
皇帝與世家共治天下,可不是一句戲言。
自李世民推行《氏族誌》打壓山東士族以來,表麵上五姓七望在長安的宅邸不再門庭若市,朝堂話語權也被關隴集團分去大半。
但長安城不過是大唐的心髒,而遍布天下的州府才是流淌血液的血管。
山東諸州,從縣令到刺史,半數(shù)印信都攥在五姓出身的官員手中。
這些深埋地方的根係,讓皇權的政令在抵達州府時,往往已被扭曲得麵目全非。
很多地方上的刺史,要是不跟著五姓七望的意願走,自身的權力都要被徹底的架空。
況且五姓七望在文人圈子裏影響很大,官員們都以娶五姓女為榮,莫說地方,便是朝廷上,房玄齡,程咬金等重臣武將,夫人不也是五姓女。
當崔文心穿梭於五姓府邸時,他撬動的不是幾座高牆深院,而是整個大唐的血管網(wǎng)絡。
——
太極宮,某庭院。
晉王李治借著看父皇的名頭,再次跟武曌幽會。
“媚娘,魏王李泰要聯(lián)合突厥,除去太子!”
關於突厥的事情,李治可不打算瞞著媚娘。
武曌微微挑眉,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卻依舊保持著鎮(zhèn)定:“晉王莫急,細細說來。”
李治低聲道:“崔文心在五姓七望間奔走遊說,要效仿當年渭水之盟,放突厥人入關。”
“魏王跟他們勾結,想借此機會扳倒太子。一旦太子出事,李泰便會順勢登上太子之位。”
武媚娘輕輕一笑,笑容中卻透著幾分狠厲:“這豈不是天賜的把柄?魏王愚蠢,竟行如此險招。”
李治問道:“媚娘的意思是?”
武媚娘眼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若魏王真的除掉了太子,我們便將他勾結突厥的事情公之於眾。”
“勾結外敵,此乃叛國大罪,無論是陛下,還是滿朝文武,都絕不可能再容忍他。到那時,太子位空懸,放眼皇室,還有誰比晉王更適合?”
李治卻沒有太多驚喜,皺眉道:“可此事風險極大,萬一被魏王察覺,我豈不是性命難保?”
魏王如何能殺掉太子,自然也能殺掉他。
畢竟他現(xiàn)在已經不是右金吾衛(wèi)大將軍了。
到了這份上,李治並不覺得,李泰會繞他一命。
若他跟太子都死了,父皇也沒有了其他選擇。
武媚娘輕撫李治的臉頰,柔聲道:“晉王不必憂慮。我們隻需靜待時機,暗中收集證據(jù)。李泰行事必然隱秘,但隻要有行動,就會留下破綻。”
“我們隻需盯緊五姓七望與突厥人的往來,不愁抓不到把柄。”
頓了頓,繼續(xù)說道:“而且,如今太子強占大明宮,與陛下、與朝堂矛盾漸深。”
“魏王以為有機可乘,卻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踏入深淵。待他與太子兩敗俱傷之時,便是我們出手的最佳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