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帝楚離昧，是白帝之後第二位承載天命的大帝，人們本以為他能繼承白帝的理念，維護天下的和平，但在他的治下，卻爆發了不下於“血禍”的大動亂。
人族和妖族反目成仇，互相廝殺，他的冷漠與不作為最終催生了一個龐大的反抗勢力——神霄宮，而他也被自己所點燃的反抗之火吞噬，連同他的王朝一起化為灰燼。
“失民心者，終為天命所棄。”
季長青喃喃自語道。
“這是人皇蘇青冥在攻破天聖王朝的都城後留下的話吧？”
陸含香打開了藏書閣的耀石靈燈，接話道。
季長青“嗯”了一聲，隨後又說道：“真沒想到，你居然開始研究妖帝的曆史了，是因為聖地在冥骨妖庭的戰事嗎？”
“算是吧。”
陸含香迴到座位上，說道：“妖帝雖然死了，但他遺留下來的問題至今還在，聖地幾次換將，都沒能徹底鎮壓那片亡靈之地，我想從往日的書籍裏尋根溯源，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有關的線索。”
這個理由季長青倒是並不意外，說實話，通過看書尋找線索其實還蠻符合陸家傳統的。
“所以，你找到什麼線索了嗎？”
季長青問道。
“有一些吧。”
陸含香拿起了封麵上印有白龍逐月徽記的書，說道：“這個版本的《妖俠傳》有靈淵閣的史料補充，他們指出，楚離昧前往北陸，其實本來是想尋求白帝的幫助，但白帝此時狀態不佳，不能見客，隻是托人傳話，希望他能代表自己召開兩族集會，調解紛爭。楚離昧也的確有這個能力，他四處奔走，盡心竭力，最後成功舉辦兩族集會，贏得了廣泛的讚譽。”
“兩族集會後，楚離昧得到了極高的名望，一位妖皇將女兒嫁給了他，並給他進入龍門，升格血脈的機會。在那之後，他榮歸故裏，獲得了大大小小的勢力投效，其中有妖族的，也有人族的，妖俠會的附屬勢力越來越多，最終膨脹成了一個無比龐大的勢力集團。”
聽到這裏，季長青感覺到不對勁了，他主動問道：“楚離昧娶了妖皇的女兒，又接受了龍族的血脈升格，那他的立場不就偏向妖族一方了嗎？這樣一來，他又怎能站在公正的立場上平衡人、妖兩族呢？”
陸含香的眼中異彩連連，就好像找到了知己一般，流露出了止不住的讚賞之情，說道：“正是如此！北陸之行，讓原本中立的楚離昧被狠狠地拉向了妖族一方，他以威望、名譽所拉起來的勢力集團，也在之後潛移默化地倒向了妖族，而那些有著理想與抱負的人族修士，要麼選擇退出，要麼逐漸邊緣化，整個勢力的偏向也進一步擴大。”
季長青點了點頭，說道：“勢力做大，再想保持初心就難了。即使作為領袖的楚離昧對人族並無偏見，但他手底下的妖族恐怕也會打著他的旗號去排擠異類，如果沒有強有力的措施，這樣的不平等隻會變得更加嚴重，最後積重難返。”
“看不出來，你對這方麵還蠻有見解的嘛！”
陸含香笑著說道。
“呃，都是長輩熏陶，長輩熏陶……”
季長青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陸含香知道他的家世，因此也不感覺有什麼奇怪，畢竟，她也有很多認識是從父親和他所收藏的這些書裏得來的。
在調侃了兩句父輩們的“言傳身教”之後，她又拿起了另外一本更加古舊的書籍，說道：“這本神霄宮時代編纂的《妖俠舊事》是我爹以前從管理遺跡文獻的官員那裏弄來的書，上麵就記述了妖俠會後麵的發展……”
她興致頗高地說了一大堆書中的內容，大概意思就是，在勢力極速膨脹之後，妖俠會的體製名存實亡，難以再運行下去，這個昔日平等互助，因為俠義精神而聚集起來的組織，最終變成了楚離昧發號施令的工具，並在他承載天命、成為“妖帝”之後被新生的天聖王朝取代，徹底消失在了曆史長河之中。
“唉，可惜這裏麵沒有記錄天聖王朝建立之後的曆史，我倒是挺想知道，妖帝在天命衰微前後都做了些什麼事，或許，那才是讓王朝遺址變成亡靈之地的關鍵。”陸含香惋惜道。
“不過，能了解妖帝的前半生，已經是不小的收獲了。”
她放下了手中的書，說道：“時間也不早了，你餓不餓？要不要我叫人給你做點吃的？”
“唔，倒也不是那麼餓，今天上午吃的靈果已經夠我消化幾天的了。”
季長青擺了擺手，像他這樣越過化凡境的修士，隻要不進行激烈的戰鬥，就不是特別需要食物補充體力，而且，他雖然在王府住了這麼多天，但畢竟是外人，老是蹭吃蹭喝的也不好。
“那就陪我出去走走吧。”
陸含香說道。
“嗯，我們走吧。”
季長青看了看窗外緋紅的晚霞，沒有再推辭這次的邀約。
兩人走出了藏書閣的大門，循著小路漫步在王府自成一體的園林風景之中。
微涼的夜風拂過湖麵，季長青率先開口，問道：“你以前也是這樣，在藏書閣一坐就是一整天嗎？”
“是啊，除了學習和練功之外，這裏是我少有的休閑場所了。”
陸含香迴憶起過往，說道：“小時候覺得這裏很大，怎麼也探索不完，但稍微長大一點，又覺得這裏像個牢籠，除了偶爾和父母的一兩次出行，其他時間，我都隻能待在王府的圍牆之內，不能離開半步。”
她指了指湖對麵的幾棟建築，說道：“那裏是我上課的地方，那兒……是我修行的地方，還有那座高樓，可以望見城裏的景象，一到節慶的時候，滿城的燈火連成一片，連續幾日都不停歇，坐在上麵，還能看見遠處的花火表演。”
季長青想象著她所描繪的圖景，不自覺地說道：“一個人坐在高處，一定很孤獨吧？節慶之時，本應和父母團聚才對。”
陸含香眼眸微垂，語氣稍顯低沉地說道：“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父王經常需要往來於軍隊和聖山，迴來的時間並不固定，母親大人修為高絕，凡俗的節日對她觸動不大，而且，或許是因為魔族的身份，她也不喜歡拋頭露麵。沒有父母的許可，下人們也不敢帶我出去，最多隻是帶點小禮物迴來，給我講一講外麵發生的趣聞。”
季長青聽罷，心裏其實能夠理解郡主的遭遇，她的身份太過敏感，在沒有成熟的心智和自保能力之前，獨自外出的確存在風險，一旦出事，下人們也負不了這個責任，南安王夫婦皆非世俗中人，他也不好用世俗的眼光去評判對錯。
陸含香依舊沉浸在迴憶中，說道：“可能是我表現的太明顯了吧，母親察覺到了我的失落，因此托簡伯伯給我找了個伴，就是他的孫女，簡玲瓏。後來，父親也注意到了這事，便找來了倩如姐做我的侍衛，讓她帶我閑暇時在城裏逛一逛，換換心情。”
“倩如姐一直陪我到十六歲進入幽聖院後才迴到軍隊深造，玲瓏則從十二歲一直跟著我到現在，她們都是很好的夥伴。”
“進入幽聖院之後，父母對我的管教放鬆了很多，隻要申報了行程，我就可以任意前往南疆的任何一個城市，父親也帶我去了很多地方，見了很多的人。”
“不過……”
她轉過身來，看向季長青，說道：“和你一起去千翠山尋找神石，還是我第一次在沒有護衛的情況下深入世俗的經曆。”
季長青笑了笑，說道：“你就那麼信任我？”
陸含香抿了抿嘴，說道：“你不是有什麼壞心思的人，這點很容易就能看出來。”
“最初見到你的時候，你還隻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雖然那時我們還不熟悉，但我就像見到了自己的同類一樣，還是忍不住想給你一個機會。後來，你憑借自己的能力考進了幽聖院，風吼峽遇敵、東王穀追兇，這些我都看在眼裏……而且，你那時還曾主動來約過我，探尋自己的身世，我也因此受益，覺醒了魔印。”
講到這裏，她不由得露出了一抹微笑，說道：“到了這個地步，你已經比我認識的大部分人都要值得信任了，從結果來說，我也沒有看錯你。”
季長青不禁有些愕然，他實在沒想到，郡主竟然能如數家珍地道出他的過往，也忍不住感慨道：“沒想到你能記的這麼清楚，仔細想想，如果從第一次見麵算起，我們兩個竟然已經認識兩年多了，時間可真是過的飛快呀！”
信任的建立並非一日之功，對於郡主，季長青也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但他知道，他們之間還有著難以跨越的現實鴻溝，維持目前這種關係，就是最好的。
陸含香輕輕點了點頭，問道：“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季長青想了想，說道：“明天吧，離開聖院這麼久，總有些事情要麵對。”
陸含香知道他要麵對什麼，靈帝的傳承可不是白拿的，畢竟，這關係到聖地的正統。
她拿出了雷曜神石，將其交給了季長青，說道：“雖然父親最後沒能用上，但它也幫了我不少的忙……當然，這也是因為有你在。”
季長青收下了雷曜神石，在身上摸索了一陣，拿出了一塊青色的晶石，說道：“這是我以前在執行任務時得到的另一塊神石的遺蛻，它是風屬性的，應該比較契合你的主修功法，我身上也沒有什麼能拿的出手的東西，這個，就當作是禮物吧。”
風曜神石的遺蛻經過淵眼的賦能之後，吸收了天怒峰上狂暴的風元素力，底蘊得到了不小的補充，他看得出來，陸含香雖然外丹是“雷”，內丹卻是“風”，這大概和青陽皇室的家傳功法有關，因為就連青天螭王，也是以風屬性為根基的氣運真靈。
陸含香的眼中先是閃過了一絲驚訝，但很快就展顏一笑，接過神石遺蛻，說道：“我會好好保存它的。”
季長青欲言又止，但還是把要說的話咽了迴去，他送陸含香神石遺蛻，本意是想對她的修行有所幫助，不過考慮到郡主的家境，拿這東西當個收藏品也沒什麼問題。
“天黑了，我們還是迴屋裏吧。”
季長青將雷曜神石塞進口袋，抬頭看了眼昏沉的天幕，低聲說道。
“嗯。”
陸含香輕聲應了一下，然後便隨季長青一起向屋裏走去，但她的手裏，依然握著那塊風曜神石的遺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