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不見,師妹怎麼突然就拜到了赫連首座的門下了?”
內城的一座小酒館裏,季長青倚靠在冰涼而光滑的石質背椅上,看著正在小口啜飲著杯中冷飲的裴時雨說道。
“這個啊,倒是說來湊巧,那天我去磐石城修理衣甲,恰巧在路上遇到了首座大人,他見我帶著的‘秋水’劍不似凡品,便問我是否修行劍道?”
“我將自己的身份如實相告,首座大人便問我有沒有興趣拜在他的門下……我聽說他也是一位強大的劍修,所以就答應了。”
裴時雨說話的時候顯得安靜而乖巧,就好像她真的隻是一個無意中被首座看中而因此被收為弟子的幸運兒而已。
況且,赫連喆作為一個劍道真神,看中了同樣修行劍道的裴時雨,並將其收入門下培養也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
畢竟,她可是試道大會的冠軍,此前也不是沒有聖山高層通過這個途徑直接收徒的先例,比如,季長青的好大哥石閔,就是用類似的方式成為影尊餘肅的弟子的。
聽了這個理由,季長青也點了點頭,拿起了酒館老板特別推薦的解暑飲品“寒泉冰露”喝了一口,說道:
“這麼說來,師妹還是挺幸運的,我記得之前在飛船上,你還在擔心這次來冥骨妖庭沒辦法積累足夠的功勳完成聖山試煉,這次赫連首座願意收你為徒,倒是一下省了不少事情。”
“師兄說得是,等我迴去正式登記了身份,就算是正式的聖山弟子了,到時候,我也能將家人接到聖山,讓他們好好享享清福了。”
裴時雨的迴答可謂天衣無縫,動機、理由都無可挑剔,但是季長青還是從中發現了破綻,因為,他在前麵的對話裏埋了一個陷阱,而裴時雨並沒有聽出來。
這個陷阱便是兩人之前談話的地點,裴時雨之前確實給他說過自己要來冥骨妖庭的理由,但並不是在來西境的飛船上,而是在啟程前的空港旅店裏。
兩人在飛船上並沒有進行過任何直接的交流,這一點,他記得很清楚。
從南疆到西境那麼些天,季長青在飛船上從頭到尾就沒怎麼見過她,他不相信,裴時雨自己會不知道?
當然,光憑這一點,還不能夠質疑她的身份,更不能證明她和血隱教有關。
但是,對方既然顯露出了破綻,就說明他之前的懷疑並非全無道理。
於是,季長青繼續不動聲色地說道:“聽說你們家之前住在清源郡,祖上出過一位挺厲害的半神,為什麼當初會被朝廷的改革令盯上呢?”
“唔,這個說起來就複雜了,不過,究其原因,可能與我手裏的這把寶劍脫不了幹係吧。”
裴時雨撫摸著自己手中的聖劍,說道:“它是我們家那位半神先祖的佩劍,在當年的那種環境下,總有一些強盜借著朝廷的改革令大作文章,想要從中撈取好處,我們家最珍貴的寶物,就是這柄聖劍了。”
“它不僅是一把神兵利器,更蘊含著一位半神所有的傳承,因此當時引來了不懷好意之人的覬覦,我們後來得以逃脫,已經算是比較幸運的了。”
說到這裏,裴時雨微微歎了口氣,好像真的經曆過那場九死一生的逃亡一樣。
“這樣啊,其實……我娘過去也是因為朝廷的改革令才不得已背井離鄉、南下逃亡,不過好在她後來遇到了我爹,最終才在東南七郡安定了下來,某種程度上,我們兩個還是挺有共同點的。”
眼見裴時雨神色憂傷,悲鬱之情不似作假,季長青也開始改變戰術,開始打起了親情牌,想要緩和一下氣氛,順便拉近一下關係,好讓對方慢慢卸下心防。
“啊……原來師兄也有這樣的身世背景嗎?之前一直聽說,師兄乃是魔族後裔,我還以為,您是從東荒那邊遷居過來的魔國人呢!”
裴時雨小嘴微張,好像很是吃驚。
季長青擺了擺手,說道:“哪有,我娘在擺脫朝廷的追捕後,就一直居住在碧水河邊的村子裏。”
“那個時候魔國好像在和血靈族打仗,碧水河的上遊正處在戰場之中,我娘住的那個地方屬於碧水河的下遊,所以那裏經常會漂下來各種各樣的東西,有兵器、法寶,當然,還有各種各樣的死屍……”
“她剛來到那裏,身上帶的盤纏又不多,就和其他人一樣,每天都去河畔撈一些武器和法寶的碎片賣到鎮上換錢。”
“後來,她就從河裏撈到了我爹……”
“說來也挺奇妙的,我爹那時受傷很重,又從碧水河上遊一路漂了下來,身體早已進入了假死狀態,看上去和一具浮屍沒什麼區別。”
“我娘不忍他繼續在河上漂流,就把他撈到了岸上,打算等收拾完當天的事情後,就找個地方把他給埋了,誰知道我爹在地上躺了幾個時辰之後,居然自己醒了過來……這緣分吶,就這麼結了下來。”
季長青略帶緬懷地迴憶著母親給自己講述過的那些往事,迴過頭來一看,居然發現裴時雨竟然也聽得入神了,看得出來,她好像對這些事情很感興趣。
裴時雨很快便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她捋了捋胸前的發辮,很快又恢複成了原本那個人畜無害的模樣,說道:
“沒想到,您的父親居然還有這樣一段傳奇的經曆……能在那樣的環境中活下來,他一定是一位非常強大的修行者吧?”
“嗯,還好吧,過去十幾年裏,他都一直維持著入道第九境的修為,既沒有進步,也沒有退步,雖然比不得皇朝聖地裏的強者,但在世俗之中,也算是一方高手了。”季長青不假思索地說道。
“隻是入道境麼?”
裴時雨喃喃自語道。
季長青注意到了有些異樣的裴時雨,冷不丁地問道:“裴師妹對家父的經曆很感興趣嗎?”
“唔呃……師兄別誤會,我隻是有些好奇,是什麼樣的父母才能造就您這樣的天才?”
“剛才聽您的描述,我總感覺,您的父親過去在魔國應該也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物,這麼多年過去,他難道就沒有帶著你們一起迴去的想法嗎?”
裴時雨並沒有被季長青問住,反而調轉話頭,向季長青展開了反問。
“嗯,父親的一位魔國朋友以前曾經問過他一個類似的問題,那時我雖然還不太懂事,但是後來母親卻給我講過他的態度。”
季長青有些感慨地說道:“父親是魔族人,遲早會迴到魔國,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戰爭給他帶來的創口還未完全愈合,若是沒有自保的能力,走到哪裏都是待宰的羔羊……”
“更何況,魔族的意見領袖,有一個人就已經夠了。”
說到這裏,他微微頓了頓,抬頭看向了裴時雨,果然,對方的臉色微變,好像聽出了他話裏的隱藏含義。
季長青知道,他的試探目的已經達到了,就在這時,他的通訊法器微微亮起,一則消息接了進來。
“不好意思,裴師妹,狐王前輩好像找我有點事兒,今天就先聊到這裏吧,下次有機會,咱們再一起喝酒!”
說完,他便站起身來,離開了酒館。
裴時雨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眼神有些凝重,喃喃自語道:
“真是個敏銳的小子,這麼快就意識到,當年把我那便宜師父架到戰場上拚命,乃是聖祖的意思麼?”
“可惜啊,當時還以為他死定了呢,現在看來,不過是以退為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