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書記的眼力保準差不了,那就介紹一個。”
郭金石唯恐成書記在這種場合說出什麼來,急在桌子底下踢了踢成誌超的腳。成誌超會意,說了聲那我往後就多留留心,便沒再往下說。
這一夜,成誌超和郭金石住在東屋裏,小汽車打發迴去了,說好明天過晌來接。因有做豆腐的火打底,小火炕滾熱,人躺在上麵,把骨頭縫都烙開了,又解乏又泰和,舒坦得沒個比。成誌超早早地洗漱了,鑽進熱被窩裏去,感歎道,“當個莊稼人多好,日升而作,日落而息,舒舒心心的,無爭無鬥無憂慮,甚比神仙了。”
郭金石不知成書記所言何發,也不接言,擦洗一番,上炕陪說話。成誌超伸手哢地拉熄了電燈,好一陣不語,卻突然發問:
“郭金石,你要真把我當個不論尊卑的朋友,今晚就跟我說一句掏心窩子的實話。你小夥子是不是心裏有啥事想讓我幫你辦?”
郭金石一怔,話到嘴邊就吞吐了:“成書記,你這話……”
成誌超說:“我今天有點感覺,也許是錯覺。就是錯覺,我說出來,你也別生氣,咱們是朋友了嘛。有個成語,叫狐假虎威,那個寓言故事你一定知道。我覺得我今兒一整天都在扮演那隻老虎的角色。可故事裏的那隻老虎是個呆霸王,它並不知道自己在被戲弄被利用。而我這隻老虎,卻並不比想假借我威勢的狐貍蠢笨。哈,狐假虎威,這一招子我也玩過,而且比你玩的更嫻熟高明。說句心裏話,今兒一整天,我可都是在心甘情願地為你配戲,扮演著那隻老虎的角色。你跟我說,你到底想幹什麼?”
這後一句話,成誌超說得很嚴肅,甚至有些冰冷。
黑暗裏,郭金石的心緊了緊,臉燙了,渾身都火炭般地燒起來。好似被人一下剝去了衣裳,光赤溜溜地推到了上千度的大燈泡子麵前,一切都已一目了然無遮無掩,一切都將迎受這熾火般的烤灼。如果不是燈熄了,他真不知道將怎樣麵對成誌超的那雙雪亮的探照燈一樣的眼睛了。
雖然一切都久在謀劃之中,可強中更有強中手,兼有著狐貍般精明的老虎陡然迴身一掃尾,就驚得自以為聰明的對手措手不及了。
話既已說到這個份上,一切委婉都將變得矯情。郭金石狠了狠心,咽了咽幹幹的唾沫,開膛破肚地亮出了自己的“陰謀”:
“我想當村支書。當村委會主任也行。”
“你為什麼要當村支書或村主任?”成誌超點了一顆煙,煙頭在黑暗中紅紅地閃亮。口氣有了審訊般的嚴厲。
“我們這裏的支書兼村主任你也見了,耿德貴耿大叔是好人,一輩子忠厚本分,這沒的說,可他歲數太大了,在耿家屯當家作主的時間也太長,好幾十年了。鄉下有句俗話,馬打江山牛坐殿,眼下正是人們爭著比著富起來的好年頭,當家帶頭的光是老好人可不行啦!我想讓耿家屯快點富起來。”
“你有什麼本事叫耿家屯富起來?”
郭金石騰地掀開被子,伸手又拉亮了電燈,就那般光溜著身子站在了成誌超麵前:
“如果讓我說了算,我就把全村的承包地都打亂重分,把村裏最好的地塊集中起來使用,組織人們扣蔬菜大棚。往遠了說,我當兵的那疙瘩條件比耿家屯強不了多少,人家能幹,咱這疙瘩為啥不能幹?往近處說,東甸鄉兩年工夫就把大棚搞起來了,老百姓一冬不再隻知貓冬打麻將,咱耿家屯為啥不行?隻要讓我在村裏帶起這個頭,一年變小樣,兩年變大樣,三年翻個身,我有這個把握!”
成誌超急急扯了郭金石一把,說:“你快迴被窩去,小心著涼。”
郭金石再迴被窩裏,就細細地講了村裏的現狀,講了自己的打算,又講了當兵那個地方的經驗。話匣子打開了,想收也收不住。
成誌超問;“你這些想法,起於什麼時候?”
郭金石說:“我去縣裏打工前,躺在山坡上整整想了三天。”
“這麼說,這幾個月裏的事情,你都是有謀在先了?”
“我得承認,有,可也不全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這迴輪到成誌超興奮了,翻身坐起:“那首歌唱的好,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拚,愛拚才能蠃!這迴我就來給你當這個‘天’。為了助你大事早成,我這個‘天’要為你辦好如下三個事:一,一個月內,我讓你當上耿家屯的‘總統’;二,耿家屯從你掌權之日起,就是我的扶貧點,或曰責任村,大事你要為我負責,我也給你撐腰出謀,具體工作要由你落實,不能光打雷不下雨;三,我想法給你解決三十萬元貸款,你專款專用,全投到蔬菜大棚上,力爭在最短的時間內給我鬧騰出一個樣子來!”
郭金石怔住了,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切恍如夢中。在他謀劃的中、短期目標中,要達到當村支書或村主任的目的,少說也得兩三年,他沒想到自己的“陰謀”這麼快就被人剖剝得如此淋漓盡致赤**裸,他更沒想到剖剝者還會自報奮勇地當他的後臺和“同謀”,甚至主動提出了自己連想都沒敢想的“入夥”條件。
“成書記,這……可是真的?”
“什麼真的假的!一個七品縣令對著亮堂堂的燈泡子說話,你也還要來一番防偽打假不成?你再詳細說說,把你的所有小陰謀小把戲都給我老老實實交待交待。”
這一夜,兩人直聊到窗外傳來了雄雞報曉的啼鳴才熄燈。成誌超說了兩三遍“睡覺睡覺,再不睡明天幹不動活了”,郭金石才意猶未盡地閉上了嘴巴。可他知道成書記仍在不斷地翻身,他猜測著成書記可能在想什麼,已有漫山遍野白亮亮的蔬菜大棚海潮般地推湧到他的夢境中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