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夜裏,董鍾音家的房門被輕輕叩響,一聲又一聲,聲音不大,但極執著。已入睡的董鍾音被驚醒,拉亮了燈,細聽聽,不敢確信就是自家的門在響。孩子也醒來了,抱緊了她的胳膊,說媽,我怕。董鍾音拍拍孩子,說不怕,媽在這兒呢,你睡吧。房門仍在響,董鍾音便披上衣服,起身到了門邊,輕聲問:“是誰?”
門外也是壓低了聲音,說:“小董,開門吧,是我,信用社的老何。你聽不出我的聲音呀?”
董鍾音暗吸了一口氣,越發不知是不是應該開門。老何是縣信用社的主任,這麼晚了,他來幹什麼?有什麼話不能等到明天上班再說?就是真急得等不及,也可以用電話說,老何不是不知道家裏的電話,信用社的職工每人手上都有一份通信錄。剛才聽門響,她還以為是成誌超,午後迴到縣裏來了,夜裏睡不著,就來和自己說說話。過年後這幾個月,兩人見麵屈指可數,就連電話也明顯少了許多。前些日子,董鍾音還胡思亂想,可能火山噴發般的**期一過,成誌超對自己的感情就淡了,開始有意疏遠。疏遠就疏遠吧,婚外男女的這種事情終能維持多久?成誌超是領導幹部,在縣裏幹上一段不過是過渡,遠走高飛是早早晚晚的必然之事,他考慮的長遠,又不想和妻子離婚,這種無言的結局自己本應是早有心理準備的,心裏縱有千般委屈和期盼,也隻能自吞自咽,何必怪罪他。但願他能念著這段情,也希望他能知道,自己跟他好上這麼一陣,於錢於物或於其他切身之事,自己本都一無所求,隻要他知董鍾音不是那種淺薄女子就行了。直到前些天,董鍾音聽說縣公安局魏局長親自帶人去人事局查封檔案,才知道自己是錯怪了成誌超。這些天,他在抓大事抓要案,運籌布局,左右權衡,哪裏還有閑情逸致談情說愛?自己不能給他什麼幫助,那就讓他心情平靜些吧。成誌超又在電話裏說,以後電話可能要少些,董鍾音便在心裏明白,這是暗示。也好,由少而無,煙飛灰滅,總比麵對麵地宣布絕情了斷要好些吧……
董鍾音對門外說:“我聽出來了,是何主任。可我已經脫衣睡下了,如果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明天我早點到單位再說,好嗎?”
何主任說:“你開門吧。我還帶來一位客人,有話一定要當麵跟你說,而且一定要在今晚說。”
董鍾音隻好說:“那您等一等,我穿好衣服,就來。”
董鍾音進屋,先安撫孩子睡覺,又穿好衣服,打開房門時,心頭更是一團迷霧,不知如何是好了。
房門泄出的燈光裏,除了本單位的何主任,還站著一位瘦小的男人,似麵熟,又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何主任介紹說:“這位是縣人事局的王局長。”
王局長點頭說:“我叫王奉良。”
董鍾音早聽說過此人的名字,心裏大為驚疑,半夜三更的,他來家幹什麼呢?
何主任又對王奉良說,“王局長,說好了的,我給你帶到小董家,就沒我的事了。你進屋和小董談吧,我迴去了。”
王奉良又點頭:“謝謝了。我們談,我們談。”說著,便不請自進地邁進了屋子,手裏還提著兩大塑料袋東西,也不知是些什麼,大盒小盒的,看包裝挺精致也挺高級,進了門就放在門廊裏。
董鍾音的家是兩居間,一間做臥室,男人不在家,另一間便算作客廳了。董鍾音打開客廳的燈,將頭發再攏了攏,也不說讓坐,隻是冷冷地問道:
“我跟王局長素不相識,在信用社不過是個很普通的信貸員,也從沒有過工作調轉方麵的要求。我不知道這麼晚了,王局長來我家會是什麼事?”
“冒味,冒昧。”王奉良一臉謙恭地笑著,竟不尷不尬地先在沙發上坐下。“有件事,我真是走投無路了,隻好求到您,請鍾音同誌好歹幫我說句話。都在一個縣城裏住著,這份情義,我永遠不會忘,日後必有重謝。”
董鍾音仍站在地心,口氣越發冷漠:“您這話,更讓我聽不懂了。有信貸業務上的事,您盡可直接跟我們何主任說,我按何主任的指示去做就是。其他的……我真想不好還能幫上您什麼忙?”
王奉良說:“前些天……公安局局長魏樹斌帶人把我們人事局的檔案查封了,這事,你聽說吧?”
董鍾音點頭:“聽說。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王奉良說:“人事業務上的事,這幾年,我都是按縣委縣政府領導指示辦的,雖然人們對我一口一個局長地叫著,其實你也知道,我不過是條磨道上的驢,被人戴上眼罩,隻能聽吆喝,握著鞭子的人讓怎麼走我就得怎麼走。可有時就是這麼不知死活地幹,也難免不出毛病。難就難在不知縣委縣政府兩家大院的頭頭們各是怎樣的打算。所以,公安局把檔案一封,我這心裏可就空落落地一點兒底都沒有了。真要查出點什麼毛病,你說我可怎麼好?所以,萬般無奈,我才想起求您幫忙……”
董鍾音冷笑:“找我幫忙?我根本不認識魏局長。王局長您找錯人了吧?”
王奉良忙搖頭:“不會不會,怎麼會。我就想請您在縣委成書記麵前幫我說句好話……”
董鍾音心裏格登一下,王奉良下麵再說什麼,她就一句也聽不到了。他求成誌超,找我幹什麼?既已找到了我,又說明了什麼?陡然之間,董鍾音隻覺渾身都顫抖起來了,因為氣憤,也因為驚愕。
“我聽不懂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是不是王局長晚上喝多了酒,到現在還沒醒過來,走錯了門,在說酒話吧?”董鍾音強作鎮靜,冷若冰霜地說。
王奉良忙擺手,訕笑說:“沒有沒有。小董同誌在說笑話了,我這人從小就滴酒不沾,怎會有酒話一說?這是我真心實意的話。”
“那麼我告訴你,”董鍾音在心裏警告自己,這種時候,必須字斟句酌,一語不慎,都可能讓對方抓去什麼把柄,給自己和成誌超帶來不可料想的惡果,“我隻知道成誌超是縣委書記,但並不認識他。至於他認識不認識我,我更無從得知。我們之間沒有任何來往。你有工作上的事找他,或者去找哪位領導,隨便,跟我沒關係。我的話說完了,你應該走了,我要休息。”
“別,別,小董同誌。”王奉良半欠起身,“我知道,您和成書記好……是朋友,您的話,成書記一定會聽的。您就別、別推辭了。”
“你再胡說八道,我可就不客氣了。你走,立刻給我走!”董鍾音厲聲說。
王奉良仍涎著臉,說:“成書記和你的事,就我知道,我保證,隻要你替我求下這個情,我絕不會再跟任何人說。請你相信我……”
董鍾音轉身抓起了電話,說:“你走不走?你再不走,我要掛110啦!夜入民宅,騷擾婦女,你身為國家幹部,我真替你害臊!”
“我走,我走。對不起,打擾啦。”王奉良起身往外走。
“請把東西拿走!”
“一點小意思,請您……”
“你要不拿走,可別怪我給你摔到樓下去!”
“好,我拿,我拿。”
王奉良離去了,樓下似乎還響起了汽車聲。董鍾音站在地心,好發了一陣呆,突覺身子一軟,就坐在沙發上嗚嗚哭了起來。孩子還沒睡熟,聽到哭聲,光著身子跑過來,說媽媽不哭,媽媽不哭。董鍾音便將孩子緊摟在懷裏,哭得越發傷心。在這世界上,心中的痛楚還能跟誰訴說?別說孩子不懂事,就是懂事,能跟他說嗎?孩子見媽媽哭,也摟著媽媽的脖頸抽泣起來,還說誰要欺負媽媽,我去打他。哭了一陣,心裏冷靜了許多,董鍾音將孩子抱迴**,哄孩子睡覺,自己卻大瞪著眼睛,望著黑洞洞的四周,隻覺如入無人之穀,到處都閃爍著野獸兇殘的眼睛,有狼,有豹,還有野豬和黑熊,那些惡獸們盯著她,在呲牙裂嘴地獰笑,一個個都要撲過來,撕碎她,吞噬她。身處絕境,如何是好呢……
想想今晚的事情,隻能有兩種解釋。最好的可能,是確如王奉良所說,他已知曉她和成誌超關係密切,現在檔案被封,知道罪證已在公安機關,萬般無奈,鬼懼神祗,有病亂投醫,企圖以這種近乎社會流氓的招法,用已知**相挾迫,逼她向成誌超求情,網開一麵,以避懲治。但確實隻是他王奉良才知她和成誌超的那種關係嗎?老何夜裏送他來家說明了什麼?他離去時樓下汽車轟響又說明了什麼?那就隻能有另一種解釋,王奉良是受人差遣而來,他代表著一種勢力,那個勢力企圖通過她的口,警告成誌超趕快偃旗息鼓退兵罷戰,不然,他和她,都將被張揚示眾,休想再在吉崗縣城呆下去。無論是哪種情況,現在都無可辯駁地證明,成誌超和她的關係已徹底暴露,再也不是隻屬於兩個人的秘密。怪不得成誌超打電話給她,說以後電話也要少了,原來他早已有了這些察覺……
董鍾音拿起電話,打給成誌超的辦公室,無人接聽;再打手機,也是關機。她知道成誌超已迴了省城家裏,沒有特殊情況,是不會提前迴來的。她幾次想把電話直接打到他家裏去,但想了想,終沒打。這種時候,成誌超肯定在睡覺,他妻子就在身旁,打去電話,她說什麼?又怎麼說?於事無補不說,還可能引起他妻子的疑心,那事情就更複雜了。好在明天就是星期一,成誌超應該會迴來,那就迴來再說吧……
董鍾音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