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飛鳥折翼
浪濤滾滾,如雷公鼾響。
夏逸腳踏麻繩、緊貼山壁而走,不自覺地埋首俯瞰,望著腳下波濤洶湧的河水,心想若是一個不慎落入河中,隻怕是水性再好的高手也要落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為保每一段麻繩不會承載過多重量,後方的無得仍立身於鐵釘之上,隻等夏逸走過這段麻繩之後,才開始動身前行。
依次往後的葉時蘭與薑辰鋒,亦是循序漸進。
“鐺!”
隻聽一聲清亮的金屬破擊聲,王佳傑將手中最後一根鐵釘牢牢插入山壁中。
巧的是當他用完這最後一根鐵釘的時候,他負在身上的麻繩也已用盡。
好在小幽已在他們出發前細算過仙子湯下遊的距離,當王佳傑將鐵釘與麻繩用盡的時候,這條路也已到了盡頭。
王佳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踩釘輕輕一躍,隨如鳥羽般輕輕落在河畔的草地上。
見狀,夏逸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緊跟著輕穩落地。
“老實說……就是涅音寺的獨木橋也沒有這繩橋來的邪乎!”
無得落地時兩腿顫顫,一臉後怕地說道:“貧僧此生都不想再走第二遍了!”
其餘薑辰鋒、葉時蘭、王佳傑三人卻知這和尚素來喜歡以弱示人,全然不理會他的裝腔作勢,隻是不約而同地看向夏逸,宛如一個個待命的將軍。
“就是這座山。”
夏逸指著自己腳下的草地,沉聲道:“仙子湯正是源於此山之中的地下河,而天、地、玄、黃四座水壩亦是建在此山之中,想必大夥兒已牢記它們所在的位置了。”
王佳傑輕笑一聲,淡淡道:“夏大哥放心,博聞強記一向是我的優點。”
無得歎道:“不瞞你說,貧僧昨夜還在徹夜記圖,如今也記下個七七八八了。”
一旁,葉時蘭輕蔑地瞪著他,嘲諷道:“你這無恥和尚就不能少說些廢話?你是不是覺得自己說話很有趣?”
無得皺眉道:“不是無恥,是無得。”
薑辰鋒則是冷著一張臉,仿佛一柄沒有感情的劍。
夏逸不由笑道:“看來大夥兒都已做足準備,那麼我們依計劃行事……在此之前,我還有幾句話要說……”
無得連忙擺手,驚恐道:“你若是要說些肉麻的話,那可是大大不必!貧僧一想到你這條毒蛇說出那等令人起雞皮疙瘩的話來,就怕自己夜裏做噩夢!”
“你這無恥和尚又不是什麼傾城佳人,我犯得著和你說情話?”
夏逸笑罵一聲,隨即笑容漸斂,認真地說道:“還是那句話……能與你們成立凜夜是夏逸此生的莫大榮幸,卻恨大夥兒至今未能同席共飲一杯酒,隻盼咱們能在今日將這頓酒補上。”
一聽到酒這個字,無得頓時麵色一白:“能不能缺席?”
夏逸笑道:“誰都不可以缺席。”
王佳傑聞言便是摩拳擦掌:“好得很!既然如此,我先走一步!”
話音方落,便聽疾風聲起,而王佳傑則如民間傳謠中的幽魂一般乘風而去,其餘四人也是交換了一個眼神後各自散去。
他們為什麼忽然散了?
因為這就是夏逸的計劃的第二步——計劃的第一步自然是順利潛入此片山穀,而第二步則是由夏逸、無得、葉時蘭、薑辰鋒分頭去關閉天、地、玄、黃四座水壩的閘門,隨即破壞控製閘門的機關。
至於輕功最高、最具機動能力的王佳傑則是擔任斥候之用,需時刻警醒仙子湯上遊的一切動向,並於第一時間將任何可能發生的變數告知眾人。
隻是他們正是身處敵境深處,此時分兵豈不是將僅有的戰力一分為五?
是。
計劃的第二步實在算不上高明,可是卻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由於仙子湯是外界通往山穀以內的唯一途徑,夏逸料定戲世雄也在時刻關注整條河流的水勢,想必已然派出獨尊門中的好手鎮守四座水壩。
他們五人若是兵合一處,自然戰力極強,成功攻下其中一座水壩的可能也越大。
可如此一來,難免要拖緩此戰的進度,也越是容易暴露自身所在——倘若五人合力奪下天字號水壩之後,仙子湯的水勢必然減緩,戲世雄必會因此猜到已有一支奇兵潛入自家腹地,彼時定要抽調大批本來鎮守於山穀口的門徒去保衛其餘三座水壩。
“所以分兵實乃無奈之策,我們必須以最快的時間奪下四座水壩。”
夏逸當日定下這個計劃的時候,臉色實在說不上好看,“這當然是一個危險的計劃,甚至可以說是一個等同於送死的瘋狂計劃,所以大夥兒可以考慮清楚之後,再決定是不是要去做這瘋狂的死士。”
“危險?瘋狂?我們這些人本來不就是在危險與瘋狂之間生存的狂徒麼?”
迴答他的是葉時蘭的冷笑,還有袁潤方與王佳傑的微笑點頭、無得的痛苦歎息、薑辰鋒的漠然不語。
於是,這個瘋狂的計劃就此開始執行。
作為其餘四人的眼睛,王佳傑自然是計劃中至關重要的一環。
在他潛入深林之後,便隱隱生出一陣不安。
按夏逸與小幽的預判,戲世雄至少會出動四分之一的門徒鎮守四座水壩,隻是當王佳傑沿著河畔一路飛奔而上之後才發現……
——太安靜了。
不止安靜的可怕,而且安靜的太過不合理。
他根本沒有發現任何足跡,也就是說戲世雄根本沒有派出多少人去鎮守這關乎獨尊門命運的四座水壩。
——為什麼?
“你是不是很好奇?”
隻聽頭頂響起一個陰冷的男音,王佳傑如芒刺在背,瞬間如脫兔般連退兩丈,然後才昂首望去。
隻見那足有三丈高的樹幹上,竟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雙足並立於一根隻有成人手指粗細的樹枝上隨風輕擺,卻如風不倒。
“阿傑……好久不見。”
柳如風目中透著戲謔的笑意,悠然道:“為師倒是想過會在此域遇上你,卻未料到會這麼快。”
“確實很快!”
王佳傑瞪著他,冷冷道:“正如你很快就要死去一般!”
柳如風大笑道:“你小子從小就是一個牛脾氣,一旦是你認準的事,就再也不會做改的,是不是?”
“是!”
王佳傑斬釘截鐵道:“正如我這輩子隻有夏大哥與大小姐這一對主子,正如你今日注定要死在我手上,都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柳如風歎道:“那可真是可惜了……可在動手之前,你難道不想知道為什麼門主沒有在天、地、玄、黃布以重兵,而為師又為什麼會出現在此地麼?”
王佳傑冷笑道:“即便我問了,你難道就會告……”
餘言尚未道出,便見王佳傑突然雙臂一揚,兩點寒星已破空飛出,各攻柳如風兩路!
柳如風卻是微微一笑,麵上一派淡定。
“阿傑……你果然很像我。”
在他說出“阿”字之時,他整個人已如人間蒸發一般原地消失,“傑”字響起的時候,他已出現在密林上空,同時灑出一場雨!
刀雨!
直至“我”字響起,柳如風已如移形換位一般出現在另一棵老樹的枝頂之上,而下方的草地上已布滿密集的飛刀。
隻有飛刀。
沒有人。
更沒有屍體。
王佳傑去了哪裏?
柳如風目光一轉,望向三丈安外的一顆老樹,看著不知何時如他這般立於樹梢上的王佳傑,欣慰地笑道:“你更快了……可是還是不夠快。”
他把玩著手中的飛刀,悠悠道:“聽說你自號十馬難追,居然比駟馬難追的為師還要多六匹馬……殊不知十匹未長成的小馬,又如何比得了四匹已然踏行千萬裏的老馬?”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廢話很多?”
王佳傑看著不遠處的身影,毫不掩飾目中的蔑意:“就像一條茍延殘喘的老狗在臨終……”
依如前合,王佳傑的飛刀再次先他的話語而出——十二把飛刀帶著刺耳的嘶風之聲劃破密林上的蒼穹,在頃刻間包圍了柳如風!
直到此刻,那最後的“狂吠”二字才淡淡迴響在空中,卻被一閃而過的飛刀瞬時刺破!
可是,王佳傑是如何在這瞬間從四麵八方射出這十二把飛刀的?
答案隻有一個——在他射出飛刀的瞬間,他已如那些飛刀一般一同射出!
對,是射出!
那一瞬間的速度簡直堪比離弦的箭矢,唯有“射”之一字才能比喻這種速度!
王佳傑正是以這種匪夷所思的速度,在瞬間踏過四麵八方的樹枝,又在瞬間完成射出飛刀的奇技!
柳如風笑了笑,隨即輕輕邁出一步,正落在一把迎麵而來的飛刀上。
接著,他又邁出第二步,落在那把衝他後頸而來的飛刀。
然後,是第三步、第四步……
當他走完六步時,他已從這十二飛刀組成的刀陣之中脫離而出。
隻是,他還沒有走完。
於是,他又邁出第七步。
第七步已落下,落在王佳傑跟前。
“這都是為師玩剩下的伎倆,你何必在為師麵前獻醜?”
柳如風走出這七步隻發生在瞬間,所以他當然是來不及將這句話說出口的,但那滿是嘲諷的眼神已將這句話完整地送入王佳傑心底。
與此同時,柳如風還送出了一把飛刀——這把飛刀被他輕夾於兩指之間,輕快而穩準地送向王佳傑的心房。
王佳傑已然感到死亡的臨近!
他甚至已感到那刀尖刺破衣衫、觸及肌膚的冰涼!
此刻,王佳傑終於摸清了柳如風的算盤——柳如風的輕功在獨尊門中獨樹一幟,所以他在此戰之中必然也是扮演一個如同斥候的角色。
當雙方斥候相遇之時,隻會產生兩種結果——即刻趕迴自家陣營匯報戰況,或者就地擊殺敵方斥候。
柳如風的選擇是佯裝趕迴戲世雄身邊匯報戰況,其實是要引誘王佳傑追擊,再將其擊殺。
王佳傑不能不承認柳如風的確是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之一,他已通過多年的授教摸清了自己所有的慣用戰術。
反觀他對柳如風卻是不甚了解,至少他從未見過柳如風與誰進行生死搏殺。
直至今日,他終於親身體會到昔年的天下第一大賊並不隻是長於輕功。
他瞬間倒滑十丈!
然而,他雖是甩脫了柳如風這一招,卻還未甩脫柳如風!
柳如風如風一般緊跟著他,柳如風手中的飛刀如死亡一般緊咬著他!
一時間,兩陣疾風一前一後自密林上空刮過,所過之處風聲急嘯、枝葉狂舞。
與其一同出現的,還有密如暴雨的金屬碰擊聲——那是來自雙方的飛刀在上空互攻互防的交擊!
細如針絲的血線陸續出現在王佳傑臉頰、胸腹、四肢、背門,他的衣衫也在這短短片刻間多出了十數處血紅。
“我記得某人曾說過自己再迴來的時候,便是我的死期。”
柳如風的聲音在嗖嗖作響的刀雨中斷斷續續響起,“難道是我記錯了?今日要死的到底是誰?”
終於。
王佳傑已再無退路,因為他的身後已是仙子湯——他若是再退一步,便要跌入狂湧的河流中!
是以,他隻能背水一戰!
剎那間,數十把飛刀隨著王佳傑雙臂揮揚疾射而出!
柳如風眼裏閃過一道精光——自交戰開始,他便在暗自計算王佳傑發出的飛刀數量。
算上王佳傑此刻投出的三十二把飛刀,王佳傑已足足投出六十六把飛刀。
一絲殘酷的笑意自他眼中浮現,他知道王佳傑已用盡身上的所有飛刀——無論是他還是王佳傑,隨身攜帶的飛刀至多不過六十六之數。
這是師徒二人早在多年前就做過的試驗,隻要他們再多帶一把飛刀,這第六十七把飛刀便會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令他們的速度大打折扣。
由王佳傑今日所展現的速度來看,他很確定自己這位好徒兒絕對不可能在身上再多藏一把飛刀,所以他實在忍不住想要笑。
柳如風確實笑了,且在狂笑聲中身形數閃,如電光般閃過這三十二把飛刀!
然後,揚手、擲刀!
擲出他的第六十六把飛刀!
擲出他的最後一把飛刀!
——他的身後就是大河,他已退無可退!
——他避不開這一刀!
——所以他非死不可!
正如柳如風所料,短時間的連續疾馳已然耗盡他自己的體力,同時也將王佳傑的體力壓榨到了極限。
失去了所有飛刀的王佳傑已無力避開這一刀,也無力做出任何反擊——前提是王佳傑確實已無刀在手。
王佳傑眼中閃過一絲決然——無刀,便去奪刀!無路,便去開路!
是以,他停下了腳步,卻在下一瞬再次邁步。
邁向哪裏?
邁向柳如風,還有那把正朝他咽喉而來的飛刀!
然後,他揚起那隻掌間空空的左手,任由飛刀刺穿自己的手掌!
且在這瞬間,他借著疾衝之勢原地急轉,在繞轉一周後再次麵朝柳如風,而那把染血的飛刀已出現在他右掌間!
寒芒一閃!
錯愕、恐懼、絕望,還有那把急速放大的飛刀接連出現在柳如風瞳孔中。
他深信自己是世間輕功最高的人,他若有心遠遁,普天之下沒有人可以追上他。
怎料正因為他的速度足夠快,反被王佳傑利用雙方對衝的瞬間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同時以自傷一掌的的戰法射出這一把飛刀——即便他再快也來不及閃過的一把飛刀!
隻聽一聲沉悶的轟響。
柳如風如中箭的飛鳥般直挺挺墜落,雙手緊緊捂住格格作響的咽喉,一對怒睜的圓目死死地瞪著遠處,瞪著脫力倒地的王佳傑。
“死在自己的刀下,你是不是很不甘心?”
王佳傑緩緩地、掙紮著爬起身,以僅剩的餘力走到柳如風身旁,看著對方喉間的那把飛刀,長聲道:“我說過……我再迴來的時候,便是你的死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