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秋風漸起。
武昌府衙門的後院裏,一盞油燈在風中孤單地立著,燈火被秋風驚擾,搖曳翩翩。
院子裏的光影透過紙窗打入小屋中,在窗上留下一陣陣躍動的紅暈,似秋風起舞。
陳平關靜靜盯著那窗上的光影,皺著眉頭,若有所思。身邊的二弟王泰隻被那燈火照著眼睛難受,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卻是三弟楊亮、四弟裴士林睡得心無旁騖,鼾聲起伏。那位欽差在眾人的護衛下,睡在小屋的角落裏。他緊鎖著眉頭,似乎正被夢魘所困,不知在夢中遇到了什麼苦痛。
望著窗外火光,陳平關的眼皮漸漸沉重了起來。連日趕路的疲憊、城外一戰的餘乏和著夜色下的困意向他襲來,讓他難以抵擋。
黃昏時的那女子究竟是誰,是否就是殺破千總府的刺客,又為何要在城外相助,留下的這句警示又是什麼緣故……
他想著想著,思緒便飄散開去。朦朧間,他的意識似乎又迴到了關中廣漠的黃土地上,風沙萬裏,烈日灼人。蒸騰的熱氣間,他隱約看到遠處有一對老夫婦互相攙扶著,向著沙塵盡頭走去。
那身影,陳平關隻覺得無比熟悉。
朦朧間,他感覺自己一步步朝著那二人飛去。隨著二人的身影越來越緊,陳平關的心情也越來越急切。
“爹……娘……”他隱約地喊著,喉嚨裏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他感到,四周玄黃的沙土和碧藍的天空都漸漸隱沒入了一片虛無的暗黑中,唯有那老夫婦的身上發出溫暖的紅光,似指引他的意識前行的路標一般。他努力想要向那紅光靠過去,但他前行得越快,那老夫婦的腳步便也越快,無論他如何追趕也近不了那紅光半步。
“爹!娘!”他用盡了全力,四周卻仍是一片寂靜。
突然,一道黑影在那紅光前一閃而過。陳平關心中一震,猛地睜開了雙眼。
院中油燈打在紙窗上的光影,被幾陣快速閃過的黑影攪動了。
武昌府衙的後院,是一片空曠的院落。院牆邊的幾株秋木,也早已落去了葉子。這個時節,是什麼黑影擾動了園中的燈火?
院子裏有人?
陳平關握緊了手中鋼刀,順著一道黑影的動勢輕聲向前探去,把耳朵貼到門邊木壁上,探著屋外的動靜。他聽到一陣猝然的風聲,在他耳邊嗚咽了一聲。
“不好!”他猛地把身子向後倒去。就在這一瞬間,一柄利刃從木壁外刺入,順著陳平關的臉頰邊擦過。
“有刺客!”陳平關高聲喊了一句,身子卻不停歇,左手單掌撐到地上,右手將關山刀在身前輪轉一揮,打向牆外。關山刀鋒利無比,又加之陳平關臂力驚人,一揮之力,竟把身前木板砍成兩截,連帶著削過了門外人的胸口。門外刺客吃了一驚,雖奮力向後躍起,卻慢了半步,被陳平關的刀劃破了胸膛,慘叫一聲,噴濺出血光無數。
陳平關的喊聲驚醒了屋中沉睡的眾人,三名刀客一抬眼便看到一片血漿噴湧進來,無暇做片刻猶豫,紛紛抓起手邊關山刀,對著門外擺開架勢。
“三弟,保護大人!”陳平關揮刀喊道,“二弟四弟,隨我殺出去!”
三人得令,老三楊亮橫刀擋到欽差身前,老二王泰和老四裴士林跟在陳平關身後,破牆而出。
弟兄三人來到院中,隻見房梁屋簷上有七八名黑衣刺客,手執各種兵刃埋伏著。院落裏還有四五人,早被被陳平關亂刀殺散,退到院牆角落,對著三名刀客擺開了起手式。
一盞油燈,燈火被幾陣旋風擾動了火舌,在院落中央閃著血色紅光。
“你們是何方賊寇,竟敢夜襲武昌府衙,是想造反嗎?”陳平關橫刀喝道。
聽完陳平關這一聲嗬斥,房頂上躍下一個黑衣人。從這人的身形看,陳平關暗暗斷定這就是在城外與自己交手的那個頭領。
那黑衣人頭領落定身形,看了看院子裏的那盞油燈,皺了皺眉。
“先把傷者帶走。”他向身後的黑衣人低聲命令道。
他身後有兩人得了命令,扛起被陳平關所傷的黑衣人,一躍出了院牆,消失在了夜色中。
王泰和裴士林正要追擊,麵前的黑衣人頭領卻突然從腰間掏出一支九節鞭,在手上甩開,擺出了起手式。二人不敢怠慢,急忙撤步舉刀,對準了那頭領。
“刀客,這點燈透敵的計策,是誰教你們的?”頭領低聲問道。
陳平關心中隱隱一驚。
黃昏時那奇女子說要在院中點一盞燈時,陳平關是不知所謂的。但今夜刺客襲來時,卻正是這盞燈打在窗上的光影,暴露了那些刺客的行跡。屋外人的蹤影可以用油燈的光亮來判斷,u看書uanshu.m 屋內卻是一片漆黑,如此一來便隻有屋內人看屋外人,屋外人卻無從得知屋內虛實了。
這計策,原來有個名頭,叫做“點燈透敵”。那女子說她了解這些刀客的敵人,看來不是虛話——那女子究竟是什麼來頭?
陳平關心中雖然有無數問題,臉上卻是淡然自若的神情:“你若要我答你,你先答我——你們究竟是何方神聖,什麼目的,為何要追著我家大人?”
頭領冷笑一聲,道:“不是說你們辦的是江湖事麼,怎麼住的是武昌府衙,保的是一位大人?”
陳平關橫著關山刀,頭領甩過九節鞭,王泰、裴士林擺開架勢,屋頂上、院落裏的黑衣人摸出暗器,兩邊不再搭話,隻等一聲喊殺起,就要分出勝負來。
油燈火光一閃,皓月沒入雲間,眼看一場腥風血雨就要在武昌府衙綻開。
“院牆上是什麼人!”府衙外突然傳來了知府的聲音。
眾人一驚,四處望去,卻見一陣陣火把從八方向武昌府衙聚來。
黑衣人頭領收住招式,舉起單手,輕輕喝了一聲“撤”。眨眼間,隻見那些黑衣人飛簷走壁,瞬時沒入了夜色中,無處可尋。
知府帶著巡夜官兵奔入府衙,來到後院,卻隻見小屋的木牆破了幾個窟窿,地上濺了一灘血,還有一盞油燈在院子中央躍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