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紅的血色,淺淺地從野雪的衣衫間透了出來。
這血色,在那短劍的刃口綻開,似一朵開在了鐵枝上的鮮花。
血未噴湧而出,隻是緩緩沾染在衣物上。可見這傷口並不深,隻刺破了一點皮肉而已。但野雪的麵容,卻像是受了生死一擊般驚詫。
“我與你公平比武,你卻用暗劍傷我?”野雪顫抖著聲音道。
白虎堂中,野雪的餘音徘徊迴響著。
“是啊……”江南鶴的語氣,卻平靜如止水,“這,便是江湖。”
野雪微微一怔。
細細思索了片刻,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些什麼,竟仰頭大笑起來。
他笑這高大的江門列祖牌位,笑這氣派恢弘的白虎堂,笑江南鶴,笑秦狼,也笑他自己。
他笑著收了那鐵掌,垂下了袖子,甩了甩手,轉過身朝那大宅門外走去。
秦狼探出身形,要攔住野雪的去路。江南鶴卻對秦狼擺了擺手——他凝望野雪背影的眼神,帶著些悲涼。
秦狼困惑地望著江南鶴,緩緩讓開了路來。
那狂笑著的野雪,與秦狼擦肩而過,不帶丁點戒備。
秦狼可在任何時候出刀,都定能取這和尚性命。可野雪卻似乎並不在意,隻放肆地甩手走了過去。
他自己拉開了那大宅正門,堂堂走了,未受半點阻攔,也沒有半點留戀。
秦狼走到江南鶴身前,用費解的眼神向江南鶴發出了疑問。
江南鶴隻是看著野雪離去的背影,輕輕歎息了一聲。
“如今這和尚,即不能為我所用,也不再是我們的阻礙了……”他低聲說罷,又輕輕加上了一句,“其實,我有些羨慕他……”
野雪的笑聲,隨著那斜陽餘暉,漸漸遠離了這空曠的江門,直至消散。
武昌城外,是日落時分。
人影來去匆匆,要趕在宵禁閉門前各迴各家。
野雪從恍惚中清醒過神智時,卻發現自己不知為何,已習慣似地出了城東,向著那道成寺的方向走去了。
他忽然想起,道成寺這地方,已經沒了。
太陽落了西山,可天光還未暗去。此時城門還未緊閉,若迴頭去還能在城裏尋個地方落腳。
野雪想著,又習慣似地抹了抹袖口,卻摸不到那錠藏了一年的銀子了。
沒有銀兩,如何能住得了店?
野雪茫然站在這原野上,隻望見前後都是兩條茫茫路,自己卻無處可去。
正在迷茫間,他忽然聽到遠處的官道邊上,傳來了淒慘的哭號聲!
他心中一驚,急忙施展開步法,飛奔過去。
那官道邊,原來是幾個富戶的打手,奪了一個老農的糧食。那可憐的半袋粗糧看得出是節省著吃了許多日子才剩下的,另有幾根野菜也分明是這老農剛從附近荒地裏挖出來的。
幾個打手搶了老農的東西,卻還似不過癮般,又把這老農圍在中間踢打,直打得這老農渾身泥土,哭號連連。
野雪望見這般光景,哪裏能忍得住這口氣來!
他忽然大吼一聲,直從官道上衝了出來!
幾個打手正嬉笑著,哪裏提防得到遠處的和尚?待他們聽到了動靜,往野雪的方向望去時,卻早見一個胖大的身軀眨眼便撞到了身前!
兩隻鐵掌翻出,兩個打手臉上的笑意還未散去,整個身形竟被一道排山倒海的力道卷挾,騰空飛出了七八步遠,重重跌到地上,嘔出了三五口鮮血來!
剩下的打手正要吃驚,卻還沒來得及多作一下反應,便隻望見一道黑影似的鐵掌往自己臉上拍過來!頃刻之間,乾坤翻轉,日夜倒顛,隻把這幾個打手拍得目不能視,口不能言,連站起身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野雪頓住雙腳,不過一眨眼工夫,竟已把這幫打手悉數拍翻在地,哀嚎不止,動彈不得!
“你們是哪裏來的賊人!怎麼狠得下心,搶這窮苦人家的東西!”野雪怒罵道,“你們以為武昌城裏沒了官老爺,就能許你們這幫下賤東西胡作非為,欺淩弱小嗎!”
野雪的聲音如驚雷一般,身形更似個怒目金剛,嚇得那幾個打手在地上掙紮要跑,卻一個個站不起身子來,隻能在地上爬。
野雪撿起那被搶的半袋粗糧,幾根野菜,扔還給地上的老頭。他自己卻不解氣,憤憤地跑過去對著那幾個要爬走的打手身上又踩又踢,苦得那幾個打手連連告饒,哭爹喊娘。
野雪正在氣頭上時,卻是那挨打的老農從野雪身後抱住了他的身子。
“大師,我求求你,別打了……”老農哭喊道,“他們要拿這些粗糧野菜,你就讓他們拿去吧,給我搶迴來做什麼呀……”
野雪一愣,不解其意,uu看書 .uashu.co 迴頭喝道:“他們欺負你,我替你打他們,你不謝我也就罷了,怎麼反倒替這幾個惡人求情?”
老農跪在了地上,扒住了野雪的僧袍,哭喊道:“大師,你本領高強,你打得過他們,自然不受他們欺負。可我沒你那麼大本事呀!今日遇見了你,幫我搶迴了這點粗糧。等明日你不在了,他們還要來搶迴去,我又要多捱一頓打。到時候,連本帶利,我要受的苦反比今日更多!我看我這把年紀,如何吃得了這個苦哇。大師,你大慈大悲,求你發發善心,就把這點東西給他們吧……”
老農說著,泣不成聲,竟對野雪叩起了響頭,一聲聲撞在地上如雷鳴一般,讓野雪心中一陣陣顫抖著。
“老人家,你快起來!”野雪靠著蠻力拉起了這老頭,苦惱地問道,“我是來救你的,我不想看你捱這些惡人的打,受這些惡霸的欺辱,我該怎麼做才對?”
老農抓著野雪的胳膊,惡狠狠地說道:“那你去殺了他們,讓他們不再來找我!你去殺了天下所有的惡霸,去變了這人欺人的世道!”
野雪茫然:“可我隻是個和尚啊……”
“那就讓他們欺辱我,讓他們拿了這些粗糧野菜去。求求大師,你慈悲為懷,別管我了……”老農哭泣著,無力地坐到了那泥土地間。
他的哭聲,將這武昌城的最後一絲天光,哭得昏暗了下去,直在這夜色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