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希爾斯河南岸的小型蒸汽船上，雷文頓向吳常介紹著南岸紡織區。
南岸紡織區，是格裏姆蘭最大的紡織工廠聚居地，也是全斯蒂蘭第二大紡織工廠聚居地。
根據明麵上的記錄，聚集在南岸的紡織廠超過五百家。
如果挨個工廠潛入調查，先不說調查過程中會不會打草驚蛇，光是調查時間就不知道要多久。
想要找到異常所在，必須快速、精準，拖延不得。
紡織工廠的聚集，令大量紡織工人聚集在周圍，如同鬆樹煤礦周圍的礦村一般，紡織區周圍，也形成了工廠區。
工廠區的住民，絕大多數都是紡織工人家庭，而說到紡織工廠區，就不得不提斯蒂蘭帝國的組成。
拋開斯蒂蘭分布在全世界的大量殖民地，斯蒂蘭本土麵積並不大，僅是一座島國。
斯蒂蘭的初代國王，將周圍三個王國吞並，才有了如今的斯蒂蘭。
從地理意義上，斯蒂蘭分為兩個部分，斯蒂蘭島和蓋爾島。
由於曆史遺留問題，蓋爾島十分封閉，經濟遠不如斯蒂蘭島，隨著斯蒂蘭成為世界最強帝國，兩島之間的差異越發增加。
許多蓋爾人為了掙錢，移民到斯蒂蘭島，這些蓋爾人願意接受更低的工資，和更差的工作環境，是紡織工廠最喜歡的工人。
但他們的出現，影響了斯蒂蘭當地的工資價格，令原本就卷的市場變得更卷。
這讓斯蒂蘭本地人，十分仇視這些蓋爾島來的鄉巴佬，並稱唿他們為“工資破壞者”。
在斯蒂蘭，很難找到比“你父母是蓋爾島人”更加侮辱性的髒話。
這讓蓋爾島人在被歧視的同時，變得格外排外，大多數由蓋爾人聚居的紡織工廠區，更是如此。
雷文頓清了清嗓，再次張嘴，他說話時吞音增加，卷舌變得更加明顯，語調微微上揚。
“想進入蓋爾人的地盤，首先你要有蓋爾口音。”
然後他輕輕扯了扯警員製服的胸口，說道：“其次，你要有一副合適的，他們會害怕的皮。”
“明燈報那幫家夥，顯然對蓋爾人不夠了解，我敢打賭，他們派出的記者，有一多半還沒開始調查，就被裏麵的蓋爾黑幫做掉了。”
吳常聳了聳肩，問道：“這也是你的偵探技能？”
雷文頓得意道：“當然，作為偵探，你必須學會和各種各樣的人接觸。”
隨著蒸汽船靠岸，雷文頓帶著吳常，向紡織工廠區走去。
“昨天我去警察廳，發現這邊轄區有兩起報案，稱有鄰居神秘死亡。”
“進去以後記住，我是警長，你是我手下的警員，一切看我的眼色行事。”
兩名身穿警服的陌生人進入紡織工業區，很快吸引到這裏居民的注意。
在斯蒂蘭，說警察是工人的天敵，毫不為過。
畢竟這裏是斯蒂蘭，位於蒸汽時代的斯蒂蘭。
警察的存在，不是為了什麼維護和平正義，而是幫助貴族和工廠主擺脫麻煩。
尤其在工人運動興起的現在，警察對待工人的態度越發粗暴。
隻要敢惹到警察，隨便扣個參加暴力集會，或者懷疑你參與盜竊或犯罪，就能把工人帶走，在警局來一套24小時絲滑小套餐。
在工人之中甚至流傳著一句話，“警察來了，麻煩就來了”。
雖然工廠區的居民們害怕兩人，但總歸不能讓兩個陌生人，在自己的地盤肆意妄為。
四五個穿著破舊棉服，臉上沾滿塵土和木屑，標準搬運工打扮的年輕男人，麵色不善地擋在兩人麵前。
“嘿，我是這裏的負責人，你可以叫我吉米，你們是來幹什麼的。”
吉米的口音很重，許多斯蒂蘭城裏人，恐怕都會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雷文頓扶了扶帽子，使勁瞇起眼睛向周圍看了看，用同樣的口音說道：
“該死的，我是不是幻聽了，怎麼聽到有聲音說這裏有什麼負責人。”
他迴頭問吳常道：“你看見這裏有什麼負責人了嗎？”
吳常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雷文頓微微側頭，“看來不是我的問題。”
吉米聽到對方也是蓋爾人，這讓他對付外來警察那套無法使用，畢竟和自己人起衝突，可沒法仗著身份獲得其他居民的幫助。
他臉上的狠辣收斂，再次說道：“我是吉米，兩位警官來這裏，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雷文頓皺了皺鼻子，說道：
“該死的懶鬼，為什麼老子在工作的時候，你卻能無所事事地站在老子麵前指手畫腳？”
“趁老子心情好，帶著你身邊的幾個垃圾趕緊滾，再妨礙公務，老子就把你們都帶迴局裏。”
吉米抿緊嘴唇，拳頭緊握，卻不敢說什麼，隻能帶著幾人向兩邊退開。
“抱歉。”
吳常和雷文頓路過的時候，一名黑幫成員小聲嘀咕道：
“哪個白癡把這群看門狗召來的。”
正在走路的雷文頓停了下來，轉身就是一個大飛腳，將說話的黑幫成員踹飛。
“再廢話一句，我就打碎你滿口的牙，查理是怎麼管的新人，越來越沒規矩了。”
看著罵罵咧咧的雷文頓，吉米等人目光有些躲閃，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覺。
斯蒂蘭社會對於蓋爾人的歧視很嚴重，蓋爾人想成為警察並不容易，可一旦成為警察，為了獲得其他警察的認可，往往對蓋爾人更加嚴苛，生怕被人背後來一句，鄉巴佬穿上警服，還是鄉巴佬。
他們既痛恨這樣的蓋爾警員，卻又隻有通過他們，才能和警察廳搭上線，幹些見不得光的買賣，或者往出撈些被關進去的人。
吉米等人徹底不敢說話，目送著吳常和雷文頓進入工廠區，隨後遠遠跟在兩人身後。
走在前麵的雷文頓小聲說道：
“這群黑幫就是這樣，如果你對他們但凡露出一點善意，他們就會對你產生懷疑，認為你圖謀不軌。”
“你表現得越粗暴，越像底層警員，他們反而越放心，不擔心咱們查出什麼。”
紡織工廠區，這裏遍布著各種工廠主的眼線，其中包括這些黑幫。
如果不主動接近他們，打消他們的戒心，要不了五分鍾，他們的行動，就會被要查的目標得知，如果對方毀滅證據，那一切就晚了。
在小巷中左拐右拐，又對著字條確認過幾遍結果，兩人來到一座矮小的房子前。
房子呈現出灰黑色，從外觀來看，比起托馬斯家的小屋好一點，但好的有限。
雷文頓敲了敲門，幾秒之後，房門打開，一名八九歲年紀的小男孩打開房門，拘束地看著兩人。
雷文頓繃著臉，用不耐煩的口氣說道：
“格林？”
小男孩點了點頭。
“昨天晚上是你去警局報案，說家中有人離奇死亡？”雷文頓確認道。
小男孩打開房門，帶著哭腔說道：
“警官先生，我媽媽昨天早晨上完夜班迴來時，看上去還很精神，吃完飯睡了一覺，就沒了唿吸。”
“我去找街角的老離奇，他說我媽媽已經死了，自然死亡。”
“我不相信，裏麵一定有什麼問題。”
雷文頓冷淡道：“閉嘴，然後離開屋裏，是不是自然死亡，我們會有結論。”
格林打了個激靈，將眼淚憋了迴去，老實地站在門外。
沒過多久，吳常就隔著門聽到有人詢問格林發生了什麼，從聲音來看，應該是剛才被飛腳踹飛的黑幫成員。
雷文頓攤手道：“沒辦法，咱們做事必須符合‘流程’，光明正大。”
“相信我，如果咱們表現出一點異常，那小子以後就別想在這片待了。”
說話的時候，雷文頓撩開床上蓋著的白布，觀察著床上的死者。
現在是冬天，晚上的溫度已經降低至零下，由於格林家的房子並不保暖，令屍體保存得很好，沒有太多腐爛的跡象。
雷文頓按照標準流程，先檢查了一遍屍體。
“屍體已經完全冷卻，角膜呈現出灰白色，證明死者死亡時間接近24小時。”
“從身上的屍斑來看，沒有人為挪動的痕跡，體表也沒有明顯的傷痕或者捆綁痕跡，神態安詳，毫無痛苦，應該是死於睡夢中。”
“口唇顏色正常，沒有異常出血狀況，暫時看上去不像中毒。”
他繼續研究了一會兒，搖頭道：
“從目前的狀況來看，她死得很自然，我從她的雙手能看出，她生前經曆過很繁重的勞動，如果交給法醫來判定，她的死因應該是常見的勞累過度。”
雷文頓取出他常用的手捏式噴塵器，想要擠壓，卻停了下來，擔心在現場留下痕跡。
他看向吳常，說道：“接下來該你了，看看你的靈感流探案，能不能發現些不一樣的情報。”
吳常按住雷文頓的肩膀，將他往旁邊一推，站在死者麵前。
從進門開始，他就看到死者體表有淡紅色怨念，他還真能找出異常。
他目光看向淡紅色怨念，在細碎的淡紅色迷霧中，他的視角逐漸抽離，以第三人稱視角，看到了眼前女人活著的時候。
能看出那是在一間紡織車間，兩名男人拽著女人，催促著她離開。
女人央求道：“求求你們，再讓我工作一會兒吧，我真的需要工作。”
一名男子說道：“不行，你今天已經幹了十八小時，超出了規定限額，趕快離開！”
女人說道：“就一小時，一小時就好！”
另一名腰間別著鞭子的監工喊道：“快滾，你家孩子還在等你迴家，再無理取鬧，小心吃鞭子！”
女人的怨念到此戛然而止，似乎她死前放不下的，是沒能讓她繼續工作，而不是其他什麼。
吳常的意識從怨念中離開，表情變得怪異起來。
從三人的對話來看，像是一名生活所迫，急需用錢的母親，想要通過工作多掙一點加班費。
可是從女人怨念中的語氣和表情來看，怎麼像是嗑嗨了。
能看到怨念，卻沒從中發現死因，這還是第一次。
怨念失效，還好他還有怨念和靈感之外的手段。
他手放到雷文頓看不到的角度，從隨身空間取出全知水晶，詢問它麵前女人的死因。
在荒界，通過現有信息推斷情報，沒有什麼比全知水晶更強大的。
全知水晶隻是閃爍一下，便馬上得出結論。
眼前女人的死因，是短時間內超額透支了靈魂和生命力而死。
全知水晶還貼心的給出一段解釋，普通人的靈魂和生命力，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透支，小額透支，可以通過修養彌補，代價隻是減少壽命，以及體弱多病。
但短時間內過度的透支生命力，超出自然恢複的上限，那就會有一定概率導致生命力斷流，提前死亡。
眼前的女人，身體本就比普通人虛弱，長期缺乏睡眠，以及營養不良，她甚至還剛從輕癥感染的瘧疾中恢複。
此刻的她，不說是風一吹就倒，但風大點也要感冒發燒。
這種情況下，她有透支生命力工作了十八小時，感覺是奔著死去的。
他抬頭看向雷文頓，將發現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雷文頓已經習慣了吳常過於詳細的靈感，但每次見到，還是會讓他心情複雜。
因為他通過觀察各種蛛絲馬跡，依靠大量邏輯推理都無法發現的線索，吳常隻是看上兩眼，就能憑借“靈感”看得一清二楚。
就像同樣是一場考試，他費盡心力，采用各種推導過程，隻能做出問題的前半段，可是往旁邊一看，發現吳常的卷子上直接印刷著答案。
這種差距，無疑讓他充滿挫敗感。
好在像吳常這樣的怪物很少，否則偵探這個職業將失去存在的必要。
短暫的沉默之後，他說道：
“也就是說，她是受到某種原因影響，自發不眠不休的工作，活生生把自己累死的？”
吳常點頭道：“她工作時的狀態絕對有問題，先去看看其他死者，確定這種情況來自紡織廠，還是特殊藥物，或者精神控製手段。”
雷文頓點了點頭，他將白布重新蓋迴女人身上，推門走了出去。
由於他們的速度太快，屋外盤問格林的黑幫成員還沒來得及離開。
雷文頓用手指點了點黑幫成員，說道：“站著別動，敢跑老子就開槍打死你。”
黑幫成員麵色一苦，站在原地不敢動。
雷文頓拍了拍衣服，像是要拍散身上的死人晦氣，隨後對格林說道：
“死者身上沒有異常痕跡，但她是累死的，你待會可以和這個垃圾一起，去工會登記，向工廠要一筆補償。”
“至於你。”雷文頓目光看向黑幫成員。
“你是真的不怕死，說吧，是要我打碎你的滿口牙，還是把你當做謀殺嫌疑人帶迴去問話？”
黑幫成員嚇得當場跪下，因為他看到雷文頓真的掏出手槍，開始填裝子彈。
雷文頓看黑幫成員雙腿打顫，大笑著一腳將他踹倒在地，罵了句廢物，隨後揮手帶著吳常就此離開。
路上吳常小聲說道：
“我感覺你演警員比演車夫更流暢，甚至不像是演的，更像是本性暴露。”
雷文頓不滿道：“我明明演車夫時也很像的。”
吳常詫異道：“你反駁的竟然不是本性暴露這件事。”
雷文頓嗬了一聲，說道：
“找這種弱者的麻煩，可不會讓我有成就感，隻有拆穿那些自以為聰明的家夥的把戲，抖出那些大人物刻意隱藏的陰暗秘密，才會讓我感到愉悅。”
吳常嘖了一聲，“看來你的性格比剛才表現出的還惡劣，不過巧了，我也喜歡這樣。”
他們很快來到第二戶報案者家中，這一家已經報案了三天，屍體即便在冬天，已經開始腐爛。
已經有人上門登記過，登記的死因是瘧疾，但報案者不相信，他堅稱死者的瘧疾已經有所的好轉，不應該致死才對。
經過吳常和雷文頓的檢查，確定第二名死者與上一名死者的死法相同，都是死於生命力過度流失。
臨走時他們詢問了一句，得知兩名死者生前工作的地方，都是南岸最大的紡織工廠，斯隆紡織廠。
從調查的角度來看，兩個案例，很有可能是巧合，不能證明斯隆紡織廠一定有問題。
但吳常和雷文頓不是警察，也不是法官，他們不需要有確鑿的證據，才能懷疑目標有問題。
對於他們而言，兩個目標已經足夠讓他們鎖定斯隆紡織廠了。
但兩人沒有著急動手，而是通過超凡能力尾隨潛行，跟在看到他們的吉米一行人身後，看他們會不會找人通風報信。
如果找到他們的接頭人，說不定能順勢抓到紡織廠的管理層。
可惜不知道是雷文頓演技太過精湛，還是吉米等人危機意識太過薄弱，幾人並沒有察覺出他們身份的異常，隻是當做碰到兩個普通警察，沒有任何行動。
兩人一直等到淩晨，上夜班的工人已經前往紡織工廠，正常作息的工人已經吃過晚飯，進入夢鄉。
在人們精神最薄弱的時候，兩人潛伏到斯隆紡織廠外，準備調查裏麵的情況。
吳常沒有開著社交恐懼癥貿然潛行入內，而是像厄運纏身副本時那樣，用凝虛為實製作出一臺微型無人機，操控著無人機潛入斯隆紡織廠。
雷文頓看著吳常突然停止行動，閉上雙眼，不解道：“你這是在幹什麼？”
吳常比出一個“噓”的手勢，說道：“我在用靈感遠程感知裏麵發生的事。”
雷文頓：……
你這個靈感的能力，是不是有點太多了？
無人機飛入斯隆紡織廠，他很快看到裏麵的場景，位於外側的紡織車間，與其他紡織廠並無不同。
他看到的隻有麻木的紡織工，和四處巡視的兇狠監工。
他繼續向內行動，他記得格林媽媽怨念中工作的地方，是生產高級布料的車間。
隨著無人機靠近紡織廠核心，紡織廠內的氣氛開始有些不同。
越向內側，紡織工人們工作的動作越快，工作負擔越重，可是他們臉上的麻木卻越小，臉上甚至露出病態的笑意。
甚至從高級布料車間的門縫向內看去，裏麵紡織工人的臉上透露著愉悅和享受，沒有一絲難過。
就在他想操控能量無人機，進入高級布料車間的時候，能量無人機傳來的畫麵被瞬間切斷，與之一同消失的，是他與能量無人機的聯係。
能量無人機的消失，並不是別其他超凡者發現，進而擊落。
那種感覺，更像是他的能力突然失靈。
迴憶著能量無人機最後傳來的畫麵，他在空氣中，看到了蒸汽一般彌漫的根源之力。
那股根源之力，在隔絕一切超凡力量入內。
吳常睜開眼睛，眼中有光芒閃爍。
隻有超凡蒸汽機，或者超凡蒸汽機的造物，才能釋放出這種根源之力。
隱藏在紡織廠的異常，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