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敘急了,一把扯住譚笑的後衣襟:“姐,你不能這樣啊!你不給我、你、那你跟我說幹啥呀?我要是知道你不給我、我就不吃飯了。”
“不吃飯?那你是想吃爸的連環(huán)腳還是想吃媽的笤埽疙瘩炒肉?”譚笑被扯的走不動,停下腳步扭轉(zhuǎn)身形,看著譚敘的眼睛問道。
“我、我不管,反正你答應(yīng)我要給我糖的,你說話不算話,我告訴媽去!”一個五歲的孩子,言語上跟譚笑就不是一個級別的。譚敘真的急了,晃動著身子,就想耍賴,眼淚也要流下來。
“你告去吧,你跟媽說,你不想吃苞米麵發(fā)糕,你要吃白麵饅頭,你是故意把發(fā)糕掰碎扔得到處都是的。你看媽是向著你還是向著我。而且,我以後有什麼吃的,都不會再給你。”譚笑的語調(diào)依舊平緩,神情也仍然淡漠,可譚敘知道他姐這次是來真的了。
男孩沉默了,一顆糖的誘惑力很大,但還無法與想象中的美食一較高下。
“老弟,咱倆嘮會兒嗑吧。”
倆人現(xiàn)在所站的位置是自家的柴火欄子外麵,風(fēng)有點大。譚笑四處瞅了瞅,轉(zhuǎn)身到欄子入口,開門走了進(jìn)去,譚敘稍作停頓,還是跟上了。
農(nóng)村人過日子,看誰家過的好不好,一是看種地的多少,二看柴火欄子裏麵柴火的多寡。地多、糧食多、錢多、柴火當(dāng)然也就多了,柴火多了冬天才能可勁燒,不挨凍。
農(nóng)村人靠天吃飯,老天爺不賞臉,可能真的會吃不上飯,但隻要你不懶,是絕對不會挨凍的。
譚笑家雖然地不多,可這柴火垛卻不小。秋收以後,自家的柴火都收迴來,譚守林夫妻倆又會到地多的人家?guī)兔Γ灰X,隻要柴火。
等地裏的活都幹完了,夫妻倆依舊不閑著,王佩拿一個大耙子到處耙樹枝樹葉,譚守林扛著斧子和鐵鍬挖樹墩子。
雖然樹葉太軟不經(jīng)燒,可是用它來填炕卻不心疼。樹枝可以做飯,樹墩子劈成木頭塊專門用來燒爐子,這是整個冬天裏譚笑家溫暖如春的原因。
而像王豔玲家冬天不敢燒爐子,不敢燒炕,連做飯都要仔細(xì)柴火的日子,全是因為她爸王叔文太懶了。
譚笑把樹葉上覆蓋的積雪扒拉開,露出裏麵原本是金黃色,現(xiàn)在因為水分流失已經(jīng)變成磚紅色的楊樹葉,跳上去一頓亂蹦亂踩,踏出一個深深的窩,拉著弟弟一起坐了進(jìn)去。
葉子堆在苞米桿和毛嗑桿中間的位置,倆人往裏一座,冷風(fēng)被阻擋在外,身下鬆脆宣軟,舒服極了。
“姐,你咋不說話?你咋能說話不算數(shù)呢?你把糖給我,你都答應(yīng)我了、說過的話就得算數(shù),要不然不就成了小狗……”
沒理會譚敘咒語一樣的絮叨,坐下去組織半天的措辭,譚笑才開口:“老弟,你為啥不想吃苞米麵的餅子、發(fā)糕?”跟一個五歲的孩子聊貧窮和生存,譚笑實在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不好吃,喇嘴,我稀罕白麵。”譚敘想也不想地說。
譚笑點點頭,當(dāng)年自己也是這麼想的。
“小敘你說得對,白麵又白又軟,無論是蒸饅頭、烙餅、做麵條,都比苞米麵好吃。不僅你稀罕吃,我也稀罕吃,咱爸咱媽都稀罕吃。”
譚敘抬起頭,臉上有些懷疑:“你們也稀罕白麵?我咋不知道呢?那為啥每次讓你吃的時候你都不咋吃?還有爸媽……”搖了搖頭,堅定地說:“不可能,我看爸媽每次都是吃苞米麵的幹糧。”
麵對譚敘用看騙子的眼神看自己,譚笑沒有發(fā)火,而是繼續(xù)引導(dǎo)地問道:“你和王民是朋友,你知道他稀罕吃餃子不?”
“當(dāng)然了,王民可稀罕吃餃子了,他不僅稀罕吃餃子,還稀罕吃豬肉、雞肉、大鵝肉、還有包子、糖餅、發(fā)麵餅……”譚敘一雙腿埋在樹葉中,胖乎乎的手指頭算來算去,算到最後,十根手指頭都用完了,也沒說完王民稀罕吃的東西。
如此掌握好朋友的飲食習(xí)慣,譚笑很想問弟弟你確定這是王民願意吃的,而不是你自己想吃的?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你倆還真是好的不能再好的朋友。
譚敘可不知道姐姐心裏在對他翻白眼,說道最後,兩隻胳膊向外打開,又迴抱扣成一個圈,臉上露出了向往的神情:“姐,王民稀罕這麼老多東西,我也稀罕吃。”
譚笑臉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除了王民稀罕吃這些,你還知道誰稀罕吃?”
“那可多了,李明、張大軍、孫大軍、王黑子、王小子、馮二小……”譚敘又開始用手指頭數(shù)數(shù),數(shù)來數(shù)去,到最後,惱意上臉:“我不數(shù)了,老鼻子人都稀罕吃了,哪數(shù)的過來呀,我認(rèn)識的人就沒有不稀罕吃肉、白麵、雞蛋的。姐你問我這個幹啥呀?”
對話進(jìn)行到現(xiàn)在,終於靠近了自己問題的關(guān)鍵,譚笑故意歎了口氣:“老弟,你看你都說了,你認(rèn)識的人呢都稀罕吃白麵、肉、餃子,那爸媽和我也是你認(rèn)識的人,你咋就覺得我們不稀罕吃呢?”
“咦?是呀?你們真的也稀罕吃?那你們幹啥不吃啊?”譚敘倒吸一口涼氣,眉頭皺成一個川字,沉默半響,終於不可思議地問道:“難道你們是不舍得吃?”
譚笑真想為弟弟鼓鼓掌,五歲的孩子呀,竟然能自己想明白答案。雖然自己是啟發(fā)性的提問,經(jīng)過層層鋪墊,可一般的孩子想要做到這一點,還是不容易的。譚笑的心裏真的感到欣慰,孺子可教。
可欣慰的同時,有些點心酸。讓一個五歲的孩子懂得生活的不易,是不是有些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