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陽還沒聽懂閨女的話, 侯秋雲(yún)已經(jīng)明白了。
上迴在山上撿的肉，不就是她和紅果兒一起去撿的嗎？那些肉製成的臘肉，現(xiàn)在還剩了不少呢。
一迴想起那具動物屍體上, 被野獸啃咬過的痕跡, 她就嚇得不行，抓住小果兒的肩膀, 急得大嚷：“你又到那座山上去了？！不是叫你別去嗎？！”
那迴撿了肉後, 侯秋雲(yún)嚇得不行，反複叮囑，不準(zhǔn)孫女再去那座山附近。她自己也沒敢再去。就是割牛草, 也寧可繞道到遠一點的山上去割。
要是看到有人往那座山上去, 她還會拉住人, 告訴人家，山裏有麻老虎, 去了小心沒命。
久而久之，那座山幾乎已經(jīng)沒人會去了。
李向陽看親娘急成那樣, 問道：“咋了？怎麼迴事？你們在說些什麼？”
侯秋雲(yún)急於解決威脅孫女性命的野獸，也不瞞自己兒子了，扭頭就道：“劃給咱們生產(chǎn)隊的那座山, 山上有老虎！上迴, 紅果兒就瞅見一隻被老虎吃剩了的羊�！�
李向陽心頭咯噔一下：“什麼？怎麼會有老虎？”迴過神來, 又問了句，“那咱家的臘肉……”
“對啊，就是那頭羊！”老太太單手叉腰, 還不忘威脅兒子，“肉你已經(jīng)吃了，果兒也吃了，你老娘也吃了。你要敢說出去，咱一家三口都得被打成挖社會主義牆腳的不良分子！”
其實李向陽不是那個意思。隻是那片山雖然曾有老虎出沒，但那都已經(jīng)是幾十年前的事了。他想到自己吃的肉是野獸啃過的，有點膽寒而已。
不過，那味兒還真讚。比豬肉好吃多了。
可他從來沒吃過豬肉以外的紅肉啊，一直還以為是自己吃到的這頭“豬”肉味特別足、特別香……
現(xiàn)在，親娘氣勢洶洶地警告他，他馬上舉手發(fā)誓：“絕對不說。娘，你放心，兒子的胳膊肘不是往外長的�！�
他話是這麼說，作為他親娘的侯秋雲(yún)還能不了解他嗎？估計晚上又該睡不著覺了，覺得自己占了集體多大便宜似的。
不過好在她和兒子，眼前的目標(biāo)不衝突。
侯秋雲(yún)擔(dān)心孫女，也不貪圖那些肉了，果斷道：“你趕緊去跟牛書記說，讓他把民兵連的人都叫上，跟著你一塊兒上山打老虎。要不然，那畜生跑下山了，可就不得了了。”
“對了，他要不相信，不肯出人，你就告訴他，山上有肉呢！”
說著，她又迴頭問了紅果兒：“是不？這迴又是什麼肉？”
紅果兒馬上對她爹道：“爹，叫人去打老虎吧！山上有好多好多肉肉呢！肉肉有山那麼高哦！”
山……那麼高的肉……
侯秋雲(yún)和李向陽都聽呆了，但隨後，兩個人都沒把這句話當(dāng)迴事兒。
肉怎麼可能像山那麼高呢？
李向陽趕緊跑去找牛書記了。
而就像侯秋雲(yún)猜測的那樣，牛書記最初根本不相信有老虎。都幾十年沒鬧過虎災(zāi)的地方，從哪兒能憑空鑽出隻老虎來�。�
可一聽到山上有肉，牛書記馬上就來精神了。
他和李向陽前段時間買迴來的糧食，隻夠撐到夏收前。眼看著各地都鬧起了災(zāi)荒，上麵會不會來調(diào)糧，還是個未知數(shù)。
要是夏收失利，那就更慘了！
牛書記片刻都不耽擱，立馬叫來民兵連長，命令他把所有民兵糾集完畢，帶上武器，跟他一起搜山打老虎！
這個年頭，民兵的武裝力量可是不容小覷的。他們的訓(xùn)練強度不比軍隊差，而且個個都配有56式半自動步槍，或三八大蓋步槍。
有這群人在，老虎啥的，完全就不夠看。
見一隻，打一隻！
就這樣，一大群人集結(jié)在一起，以相隔十?dāng)?shù)米左右的距離一字排開，展開了地毯式搜索。
結(jié)果一路安然。
等他們登到山頂一看。
所有人都震驚了，現(xiàn)場簡直不要太可怖！
一、二、三、四、五！
總共五具動物屍體在地上擺著。
有兩具屍體體形相當(dāng)大，說句誇張的話，那看上去簡直就像個小山包！
問題這些屍體還特別新鮮……
天吶，哪隻老虎有本事?lián)錃⑦@些動物啊？！難道是有老虎群？！
不可能��！雖然他們當(dāng)中好多人都沒見過老虎，但也從老輩兒那裏聽到過，老虎都是獨來獨往的。
咋會有虎群呢？
可沒有虎群，又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多動物屍體呢？而且屍體的新鮮程度，很明顯在告訴人們，這些動物都是在短時間內(nèi)被獵殺的。
牛書記一聲高喊：“同誌們，這附近肯定有老虎的老巢！大家提高警惕，千萬不要被那些畜牲偷襲了！”
而李向陽此刻也是心頭暗顫，果然……是座肉肉山……
他走過去和牛書記肩並肩。牛書記忍不住問他：“你是在這裏長大的，你認識這些動物不？”
不認識。
他完全沒見過。
他走到那頭跳羚旁，看著這動物長得還挺像鹿的，於是迴答：“這個……可能是鹿……”
牛書記奇怪地問他：“鹿的角是長這樣的嗎？”
“……”
地上躺的動物，就沒有哪具是他們見過的。唯一隻有那頭野牛，長得跟生產(chǎn)隊裏養(yǎng)的耕牛還挺像。可人家體型比耕�？植蓝嗔�，又黑又壯的。頭頂上長的兩隻牛角粗曠地彎曲著，牛角尖摸起來，尖銳得紮肉，而且還是朝前生長的。
光看著，就能想象到，要是有誰正麵跟它起衝突，絕對能被牛角頂?shù)脤Υ⿲^！
可這具牛屍身上是沒有傷口的……
李向陽遲疑地道：“會不會是嚇?biāo)赖陌�？�?br />
牛書記摸摸下巴，覺得很有可能。
旁邊那頭比野牛還大了數(shù)倍的動物屍體，鼻子老長了。估計站起來，能拖到地麵吧�？蛇@麼大的動物，還不是一樣被老虎給撲殺了！肚皮上老大一個血窟窿。
被震憾到的民兵們也忍不住圍過來，一起圍觀。
這時，李向陽對牛書記提議道：“書記，其實咱們用不著管這些是啥動物。先搜山，多搜幾迴，看能不能把老虎搜出來。把它打死了，咱們才能放心處理這些肉啊�！�
牛書記點頭：“有道理。管它是啥肉，老虎能吃，咱們也能吃�！闭f著，又對民兵們道，“同誌們，大家鼓起幹勁兒來，把老虎打了，咱們能多好多肉吃！”
都是些常年吃不了幾兩肉的漢子，能不高興嗎？萬眾一心地齊聲叫好，個個臉上都是滿臉的期待。
而此時，侯秋雲(yún)正在家裏坐立不安地等待著。
等啥？
等她兒子唄。
當(dāng)娘的就是這樣，就算知道民兵連的人全會出動，沒什麼危險性，可她一想到兒子手裏沒槍，心裏就擔(dān)心得不行。
她和紅果兒那次撿肉時，看到的那具血淋淋的動物屍體，這會兒老在她眼前晃悠。
多晃悠幾次，侯秋雲(yún)猛地就站起來了！
旁邊的小紅果兒，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奶奶，咋了？”
侯秋雲(yún)迴頭，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奶奶去找你爹去了。你爹從小就孬種，我打他，他都不敢還手。我這個當(dāng)娘的不去保護他，他可能被麻老虎叼走了都不敢喊救命。”
��？在親娘麵前打不還手，那不是應(yīng)該的嗎？
紅果兒聽得懵懵的。而且她記得，她爹不久前才把害副隊長李愛國挨打的那個看廁所的，給打了！
她爹在外麵，可不孬呢。
侯秋雲(yún)蹲在紅果兒麵前，替孫女整理了一下鬢發(fā)，眼眶裏隱隱有淚：“乖果兒，奶奶這一走，不知道還能不能迴得來。要是奶奶迴不來了……你一定要聽你爹的話，你們倆父女好好過日子，知道不？”
不曉得為什麼，明知山上沒虎，紅果兒還是感動了一把，勸道：“奶奶，紅果兒天天都去那座山上玩兒，從來沒看到過麻老虎。那裏沒有麻老虎，奶奶不擔(dān)心。”
她抱抱她奶奶，小大人似地拍拍她奶後背。
“沒有麻老虎，那些死動物哪兒來的？”
“……嗯，可能有山神伯伯？他看到大夥兒吃的不夠，給大夥兒送吃的？”
要讓具有堅定社會主義唯物觀信念的李懿君，講出這番話來，可真是為難她了。
可她奶信念比她更堅定：“小果兒，你要相信黨相信國家。那些妖精妖怪的，在建國的時候，就被嚇得不敢成精了。哪兒還能出山神吶？”
“……”
侯秋雲(yún)看小孫女被自己說懵了，心下柔軟，又哄著她：“別擔(dān)心，奶奶不會有事的。奶奶有社會主義的光輝照耀，就是麻老虎想來叼我，也會被奶奶身上的光輝嚇跑的�！�
果然是把她當(dāng)孩子哄。
她能說什麼？
隻能拍小手……
結(jié)果奶奶這一走，到了晚上都沒迴來。
倒是傍晚時分，山上點起了許多的火把。那些火把分了一部分圍在山頭處，另一部分，則分成兩隊，一隊往山上走，一隊往山下走。明顯就是有人在搬運“肉山”。
反正猛獸都在核桃空間裏，紅果兒也不擔(dān)心，該幹嘛幹嘛。
她給奶奶和爹烙了幾張洋芋餅，放在飯桌上。想著，他們來迴搬運肉山，怕是得出不少汗，看著天黑了，估算著時間，又去給他們燒了洗澡水。
可哪曉得，她奶和爹一直到大半夜了，才迴來。
迴來時，兩個人都被累得夠嗆，走路都是扶著牆走的。
侯秋雲(yún)一邊走，一邊嘀咕：“這老虎是不是被嚇到了��？咱們搜山都搜了好幾迴，愣是連根老虎毛都沒瞅到。”
李向陽捶了捶自己的肩膀，呲牙裂嘴地道：“那麼多人和（荷）槍實彈的，嚇也得給它嚇?biāo)馈？隙ǘ隳膫�山洞裏去了�！�
本來是去打老虎的，結(jié)果卻變成了搬運工。他娘倆每人都搬了十幾趟肉呢。
小紅果兒一看到他們迴來了，趕緊邁著小短腿跑了出來：“奶奶，爹，餓不？我烙了洋芋餅的�！毙∈种钢梦菅Y的飯桌。
侯秋雲(yún)一看到自家乖孫女，臉上笑開了花。剛想過去抱小紅果兒，哪料，她兒子先就迎過去，一把把孩子舉了起來。
他今天搜山都搜了好幾迴，扛大肉也扛了起碼有十七、八趟�？竿曛�，又得把東西碼好、儲存好。這會兒正是渾身酸痛的時候。一舉之下，差點沒舉穩(wěn)，把小紅果兒嚇了一跳。
侯秋雲(yún)趕緊上去摟住孫女。把孩子放到地上後，她一記悶?zāi)X瓜給兒子拍了過去。
“你咋抱的？要抱不好好抱！”
李向陽挨了打，不以為意，笑瞇瞇對紅果兒道：“爹今天立大功了！發(fā)現(xiàn)了那麼多肉都沒私吞，牛書記一個勁兒地誇你爹好樣兒的，還說我有無私奉獻的精神！”
這肉是在劃給第一生產(chǎn)小隊的山上被發(fā)現(xiàn)的。不說私吞，李向陽就是全分給第一生產(chǎn)小隊的隊員，也沒人能指責(zé)他什麼。
牛書記可不得表揚他嗎？
侯秋雲(yún)在一旁涼涼地道：“這功是你立的嗎？那肉明明是咱家乖寶發(fā)現(xiàn)的！”
李向陽有點尷尬地笑笑，接著又來勁兒了：“我閨女發(fā)現(xiàn)的，不就等於我發(fā)現(xiàn)的嗎？是吧，紅果兒？”
紅果兒用力點頭：“嗯吶~！”
必須得是。要不然，她一個小孩子，就算立功了，誰又會把她放在眼裏？保不準(zhǔn)被誰搶了功勞呢。
隻有她爹去認這個功，全家上下才能得到好處呢。
李向陽一陣得瑟：“看，小果兒都說是。”
侯秋雲(yún)嘖了一聲，罵了句：“個沒出息的�！弊约哼M堂屋，拿了張洋芋餅就開始吃。
李向陽繼續(xù)跟閨女得瑟：“牛書記說了，明天分肉，他會把最好的肉分給咱家。除了咱家正該分的那些，他還會叫殺豬匠多砍五十斤肉給咱呢�！�
他問：“紅果兒明天跟爹一塊兒去，你想吃哪種肉，爹就叫人給你割哪種�！�
李懿君眼珠一轉(zhuǎn)，清脆答道：“紅果兒要吃鼻子！就是那個長了很長很長鼻子的動物，紅果兒要它的鼻子。”
她說的是象鼻。那可是舊時王公貴族才能吃到的東西，屬山水八珍之一的稀罕物�？刹坏冒阉糇幔�
李向陽卻是莫名奇妙：“鼻子？那東西有什麼好吃的？”他生長在偏遠農(nóng)村，連大象的名字都沒聽說過，“紅果兒，咱吃別的好不好？那鼻子長這麼長，看著就惡心。裏麵不知道得有多少鼻涕泡兒呢�！�
……
嗯，嚴(yán)格來說，確實是這樣的。
“不嘛，紅果兒就想吃鼻子……”她難過地開始攥衣角。
“不是，那東西真挺惡心的。要不這樣，咱吃鹿肉好不好？”他依然以為那頭跳羚是鹿……
那些動物屍體都是紅果兒親手搬的，哪兒有鹿？
難道，她爹也像她奶那樣，覺得小孩哄哄就好？
紅果兒頓時委屈起來，噘著小嘴，眼眶裏一下子就漫起了水氣：“奶奶剛剛哄紅果兒，說她身上有社會主義的光芒照耀，現(xiàn)在爹又來哄我。你們是不是不喜歡紅果兒了？都騙我，嗚嗚嗚……”
一言不合就開哭。
開得李向陽手忙腳亂地，趕緊答應(yīng)道：“爹沒哄你，真的有鹿肉！唉喲，祖宗誒，你別哭了，咱們吃鼻子！吃鼻子成了吧？”
紅果兒眼裏閃過一絲狡黠，馬上破啼為笑，衝著她爹直樂。
李向陽想著，那東西鼻子那麼長，怕多分的五十斤，光那條鼻子就差不多了吧。心裏悲痛不已。
***
不過，到了第二天，意料中的分肉活動並沒開展。
反而是牛書記把公社幹部，還有各生產(chǎn)隊的隊幹先召集起來開了個會。
“相信大夥兒都聽說了。李向陽同誌在劃給他們第一生產(chǎn)小隊的山上，發(fā)現(xiàn)了大批的動物屍體。這些屍體都特別新鮮，人肯定能吃。重量呢，我今天跟咱們公社上的殺豬匠老戚兩個，大致估算了一下，估計應(yīng)該能有個5000公斤�！�
這話一出，在座的所有幹部都沸騰起來，大家都麵帶驚喜地議論著。
但其實，牛書記的估算還隻是保守估計。事實上，李懿君從核桃世界裏搬迴來的動物，起碼也能有8000公斤左右。
首先，根據(jù)《動物世界》的介紹，成年跳羚就能有50公斤左右，兩具跳羚就是100公斤了。然後，成年雄性牛羚的體重，也在270公斤左右。還有那頭非洲野牛，它的體重大約在1000公斤上下。
而最重的，是那頭非洲大象。成年雄性大象的體重大多在7000公斤至8000公斤之間。
所有的動物體重合計，可不就在8370公斤至9370公斤間了嗎。
牛書記等大家情緒稍微平靜一點了，再繼續(xù)說道：“因為李向陽同誌的正大無私，咱們大家才能有這麼大一筆財富，我提議，大家熱烈地為他鼓鼓掌！”說罷，帶頭鼓掌。
有肉分，誰不高興啊？
下麵的掌聲比市委領(lǐng)導(dǎo)來視察的時候，都熱烈得多。
李向陽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
但也有人不那麼高興。那就是第一生產(chǎn)小隊的隊幹了。
牛書記站在上頭，對下麵的情況一目了然，馬上明白了一隊隊幹的心思。於是開口替李向陽解釋：“這動物屍體哪兒來的呢？肯定是猛獸咬死的啊�！�
“民兵連昨晚搜山都搜了好幾次，你們一隊以後也可以放心了。野獸已經(jīng)被咱們嚇跑了！要是它還敢再來，公社裏機關(guān)槍等著它的！”
那架機關(guān)槍算是公社裏的“鎮(zhèn)社之寶”了。就是在政府不斷強調(diào)“美帝亡我之心不死”，號召全民加強軍事訓(xùn)練的情況下，這種東西依然少見。
一隊的隊幹，臉色都緩和了不少。大家仔細一想，能把那麼巨大的動物都咬死，那種猛獸要衝下山，還得了？又開始覺得李向陽的處理方式是對的了。
一場會議到現(xiàn)在了，牛書記終於提到了重點：“依我看，這批肉不能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