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dāng)他得知方氏家裏種的雲(yún)薹籽榨油，連縣太爺都驚動了，還親自來了羅家村一趟，心裏便有些活泛了。｛｝隻可惜那一日他恰好不在肉鋪，迴了盧林村，等他得到消息時，縣太爺早就離開羅家村了。
他在家裏左思右想了一迴，既然羅白宿能攀上縣太爺這樣的官府，何不讓他去縣衙走個關(guān)係，給他謀個差事，不是輕而易舉的一件事？他可是打聽清楚了，在縣衙做事，工錢可不低，哪怕是個雜役每個月也有兩吊半的工錢，比他在肉鋪幫許屠戶打下手強(qiáng)多了。
不過方家人哪怕是有求於方氏這個早已嫁出門十來年的女兒，那態(tài)度也是高高在上的，帶著點(diǎn)頤指氣使的味道，不光羅白宿聽得皺眉，就是方氏自己也聽不下去了。
“你在許叔的鋪?zhàn)友Y幹得好好的，怎麼突然就不想做了？再說那縣衙的大門哪裏是那麼好進(jìn)的？”方氏打斷他，道，“別說是咱家跟縣太爺不熟，就是相熟，這官府的事，也不是我們莊稼人能沾惹的，大兄何必這麼想不開，非要一門心思往衙門裏鑽呢？”
方氏去過一迴縣衙，那般等級森嚴(yán)的地方，就是縣太爺?shù)募揖欤M(jìn)出都要受限製，更不必說是個小雜役了，反倒不如在鄉(xiāng)下種幾畝田地，雖說辛苦些，卻也是吃碗自在飯。
方才木瞥了她一眼，道：“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真是頭發(fā)長見識短，進(jìn)了縣衙，那就是官家人，身份地位都不一樣了，以後就是家裏人有個什麼事，好歹衙門裏還有個能撐腰，不然你以為就憑你家男人一個秀才的身份，真出了什麼事能頂個什麼用？我若是進(jìn)了衙門，就不同了，我是你親兄長，有事必會幫你，就是你家那個老乞婆，到時候也不能這麼成天欺負(fù)你。”
羅白宿聽他越說越不像話，便咳嗽了一聲，打斷了他的滔滔不絕：“都這個時候了，縣衙的差事都滿員了，哪怕就是走關(guān)係，也沒有那個空缺安排大舅子了吧？”
一個縣衙說起來雖小，那也是兵、刑、工、吏、戶、禮一應(yīng)俱全，這些小吏哪家沒有三兩個親戚，真有什麼空缺，必然早就打點(diǎn)好了安插了人進(jìn)去，他們家雖然仗了機(jī)遇和縣太爺走動了兩迴，卻並沒有太深的交情，貿(mào)然相求，也不好開那個口。
方才木見羅白宿的語氣不像是拒絕，這才滿意地喝了口茶水，慢條斯理地道：“我也不求什麼捕快衙役那般風(fēng)光的差事，就是個雜役也盡可以了，好歹是在縣衙做事，說出去麵上也有光，這麼點(diǎn)小事，你跟縣太爺說一聲不就完了，哪還有那麼講究？”
在方才木眼裏，那真是再小不過的一件事。羅白宿可是得了縣太爺?shù)挠H眼，允諾要替他看文章的，這就是把羅白宿當(dāng)成學(xué)生照顧了，十裏八鄉(xiāng)的誰家也沒有這樣的榮耀。有這樣的好門路，卻不想著去給自家撈點(diǎn)好處，在方才木看來，那才是蠢到家了。
羅天都聽他說得輕巧，心裏就有氣。
且不說那縣衙經(jīng)曆了多少任，如今留在裏頭的要麼是有門路的，要麼是經(jīng)年的老人，衙門裏的那些彎彎拐拐都門裏清，彼此之間的關(guān)係也是錯綜複雜。方、羅兩家既沒有根基，又沒有錢財打點(diǎn)，方才木又是這麼個高眼看人低的性子，就憑著她們家和縣太爺?shù)囊稽c(diǎn)麵上交情，找上門想要個差事，口氣還這麼理所當(dāng)然，真真是讓人打從心底裏瞧不起。
她可還記得上迴去方家時，方姥爺?shù)哪欠挘髦浪齻円患覄偡殖鋈ィ^冬的糧食都沒有，方姥爺卻還逼著要方氏將打算買地的錢拿出來給幾個根本就不親的舅舅，那眼裏根本就沒有把方氏放在眼裏，也沒有她和羅名都這兩個外孫女的存在。
就這樣的外家，還指望他以後幫扶羅家一把，她還是去做夢比較實(shí)際。
羅天都不喜歡這個大舅，方家人壓根就沒有把她和羅名都當(dāng)成外孫女來看待，她也沒必要將方才木當(dāng)成大舅來看，尤其這個方才木明明是有求於人的，偏話裏話外還透出瞧不起羅白宿的意思。
羅白宿再怎麼樣也是個秀才，是有特權(quán)的讀書人，方家的那十幾畝田地還是掛在羅白宿名下，才免了賦稅的，方才木這是憑的哪一點(diǎn)理氣壯地上門討好處，卻處處貶低羅家人啊。
她眼珠子一轉(zhuǎn)，決定還是從自己最拿手的事情說起：“大舅，縣衙裏做雜役一個月多少月錢？晉雍縣離秋水鎮(zhèn)雖不遠(yuǎn)，來迴卻也要四五個時辰，大舅若是真有那個緣份，討了這份差事，就得留在縣裏，縣裏花銷可不比家裏，雖說能住在縣衙，可是吃的、穿的、用的哪一項不花錢？大舅初入衙門，難道不需上下打點(diǎn)？衙門裏同僚多了，今日這家有事，明日那家有事，大舅難道還能不上一份禮？偶爾同僚聚在一起吃酒，大舅總不能讓那資曆老的去付錢吧？這麼算下來，一個月落到手裏的月錢也剩不了多少。”
“我知道大舅圖的不是這個，可是湯縣令看起來倒是那種為官清廉，一心隻想圖個清名的，必不能容忍底下的人私自收受別人的好處，就算別人想送禮，又哪裏會給一個初入衙門的雜役送禮呢？”
方才木還真是有這點(diǎn)小心思的，冷不防被羅天都一語道破，倒有些惱羞成怒的意思，“唿”地一聲，站了起來，指著羅天都，道：“大人說話，你一個小孩子插什麼嘴？姑娘家一個，就該認(rèn)命地呆在家裏，沒事繡繡帕子，也好賺兩個錢貼補(bǔ)一下家裏，外頭的事是你管得著的嗎？”
羅天都連姚氏這個正經(jīng)的奶奶都不怕，還會怕方才木這隻紙老虎，她笑了笑，道：“大舅不必這麼生氣，我隻是替你算一筆帳罷了，你若覺得不中聽，我便不說了。再說我講的這些還都是以大舅真進(jìn)了衙門這個為前提，可是大舅現(xiàn)在不還在我家裏坐著嗎？”
羅名都在方才木進(jìn)來的時候，就拖了掃把一直在掃地，本來一直在屋裏掃的，這個時候也出來掃起了院子，還專繞著方才木掃，一掃把一掃把的，那架式就好像把方才木當(dāng)成個大型垃圾似的往外掃。
羅天都看得分明，忍不住“撲哧”一笑，對著方氏道：“我也去掃地。”
然後拖了大竹掃把，和羅名都兩個一齊在院子裏朝著方才木掃個不停。
方才木氣得渾身直抖，衝著方氏道：“你看看，你就是這麼養(yǎng)孩子的！將來嫁不出去你可別說是我們方家的閨女。”
羅天都便淡淡地道：“大舅，我姓羅，不姓方。”也好在她不姓方。
方才木被羅天都頂?shù)靡豢跉獗镌谏ぷ友郏粡埬槤q成豬肝色，連脖子都通紅了，指著方氏一臉的恨鐵不成鋼：“真是白養(yǎng)你幾十年了，你就縱著一個孩子這麼頂撞我！好歹我還是你親兄長，不是你的仇人。”
方氏如今對娘家人委實(shí)沒什麼念想，被方才木這般指責(zé)，頭也沒抬：“小都又沒說錯，再說我們家跟縣裏實(shí)在是沒有什麼關(guān)係，大兄想混差事，自己去使銀子找門路罷，我們家是不成的。”
方才木是方氏長子，早已經(jīng)習(xí)慣在弟妹跟前說一不二，他難得求上門，卻被方氏毫不留情地拒絕，不由也火起，把袖子一捋，竟是要動手揍人的架式。
“方春花，我們方家把你養(yǎng)大，當(dāng)年你要嫁人，家裏沒錢，一家人勒緊褲腰帶，把家裏的糧食都賣光了才給你備了嫁妝，就是指望你能看在手足的份上，將來有什麼事彼此幫扶一把。如今你攀上了縣太爺，翅膀硬了，就連親兄弟也不放在眼裏了。也不想想，你連個兒子都沒有，隻有兩個賠錢貨，日後還能指望誰？我告訴你，今日我出了這道門，以後你是死是活，我都再不會管了，你可莫要後悔。”方才木也是惡狠狠地道。
他就是料準(zhǔn)了這個世道一個沒有兒子傍身的女人，是絕對不敢得罪娘家人的，不然日後被婆家欺負(fù)到死，也沒有人出來撐腰。
羅白宿便往方氏跟前一站，將方才木高舉的雙手打了下去，道：“有話好好說，在孩子跟前動手動腳不像話。”
方氏站在羅白宿後頭，氣得直哆嗦：“我從來就沒指望過你們，爹娘的養(yǎng)育之恩不敢忘，我以後自會報答，大兄今日還是哪裏來的迴哪裏去吧。”
羅天都不喜歡方才木，跑到家裏來有事相求，她們不答允，便口出惡言威脅，照她的性子，早就要一棍子打出去了，可是礙著方氏的麵子，忍了這許久，現(xiàn)在聽到方氏出口趕人，將掃把一揮，衝著方才木道：“門在那邊，好走不送！”
方才木被方氏駁了麵子，正不痛快，又被羅天都一個小孩子輕看，不由大怒，反手將掃把抓在手裏，使勁一拽，羅天都便被拉得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
羅名都看見小妹摔倒了，也揮舞著掃把衝著方才木沒頭沒腦地打了下去，一邊打一邊哭喊道：“你這個壞人！你欺負(fù)我娘，你還打我小妹，我才沒有你這個舅舅，你走！你快離開我家！”
方才木冷不防她會突然動手，一時被打了好幾下，欲要再說什麼，沒想到一向溫和的羅白宿這個時候也沉下了臉孔，冷聲道：“大兄今日還是早迴吧，恕不遠(yuǎn)送。”
說完將方才木往門外一推，反手就將院門關(guān)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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