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陵嘴角上扯,勉強擠出個笑容,道:“多謝相告,我知道了。”
寒淵落子的手一頓,鴉青色睫毛一顫,低垂的眼皮一抬,目光銳利的看他,湛藍眸子裏異光閃爍。
直直撞上他的眼睛,裴玄陵下意識的迅速移開,半闔著眸子看蔚藍的海麵上,遊魚拍起水花躍出水麵,鱗片在陽光下反射著星星瑩光。
或許,這就是命吧……
一個時辰後,船抵達無心海。
金羽會舉行的地點在無心海唯一的海島上,海島呈“凹”形,三麵圍山,中間有海水注入形成一方湛藍明鏡,恍如仙境。
下船時,裴玄陵是被魏子青扶著下來的,整個人仿佛糟了天大的罪,命都去了半條。
裴玄陵再次對天發誓,這輩子隻要是跟船扯上關係的,他死活都不想上去,滾的越遠越好!
暈船的事是告一段落了,但到無心島的進場入口時,他們又遇到了新的問題。
“幾位郎君,沒有請帖是不能進入島內參加金羽會的,還請幾位郎君離開。”門前負責接待的管事板著張臉,不留情麵的道。
魏子青道:“這……我們千裏迢迢趕來,隻為了參加金羽會,這位管事可否通融一二,我等日後必有重謝。”
管事瞇著眼睛,唇角往下拉,語氣略帶幾分諷意的道:“我管你們是哪裏來的,沒有請帖,誰都別想進去!”
陳珀手裏的扇子“唰”的一下打開,眼皮微壓,神色淩厲,殺氣騰騰的看著那管事。
管事被他看得後背發寒,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想到自己身後有大世家撐腰,怕幾個無名小卒做甚,登時挺直腰桿,氣焰囂張起來:“幹什麼幹什麼!?這裏這麼多人看著,你們還想強闖不成!?”
跟在管事身後的幾個弟子手扣腰間佩劍,劍刃出鞘半分,警惕十分的看著他們。
裴玄陵拍了拍陳珀的肩膀,低聲道:“不可衝動,忘記你之前答應過兄長什麼了?”
聞言,陳珀斂住眸中殺氣,手中扇子一下一下緩慢的扇動,殺意盡退,衝裴玄陵會意的點頭:“我明白了。”
緊要關頭,他不能給同伴們惹麻煩。
魏子青退下來,拉著他們走遠了些。
管事見他們走遠,冷嗤一聲,揮手讓拔劍的弟子退迴去,鄙視的瞥了一眼還現在眼前的寒淵,嘀咕道:“閑雲野鶴也配進金羽會,當真可笑至極!”
寒淵低垂的眸子一抬,漫不經心的掃了管事一眼,霜雪寒冰之意分毫必現。
管事駭的臉色剎然蒼白,差點因為腿軟一屁股坐地上,幸虧旁邊的弟子很有眼力勁,及時扶了他一把,這才沒讓管事真坐下去。
收迴目光,寒淵側過身,負手而立麵對蔚藍大海,閉目養神。
魏子青帶他們走了一段距離,迴頭看了眼閉目養神的寒淵,眼珠子來迴轉了一輪,道:“現下我們沒有請帖,恐怕是進不去了。”
裴玄陵臉拉了下來,道:“那怎麼辦?好不容易跑過來,難道就這樣幹站著?”
魏子青兩手一攤,表示他也沒辦法。
陳珀望著進金羽會的大門,拿著扇子的手漸漸收緊,扇子發出“嘎吱”聲。
他等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迴來,他絕對不會放棄!
“光明正大的進不去,那就偷摸著進去!”說著袖子一揮就要上去硬杠,兌現自己說的話。
裴玄陵急忙伸手把人給拽迴來,汗顏道:“哎呦,我的哥啊,你能別衝動嗎,萬一被人當麵捉住,就再也沒進去的機會了!”
奈何陳珀人高馬大,他沒陳珀那麼高大,根本拉不住多久,輕而易舉的被陳珀給掙脫開,執拗的還要往前。
寒淵瞌上的眼皮已掀開,麵色如常的伸出手:“鎖!”
話音一落,四根冰線飛馳而來,靈敏的纏繞上陳珀的手腳,另一端釘入地麵,將他牢牢的鎖定在原地,寸步難行。
陳珀來不及掙紮,現在遠處的寒淵就瞬移到他麵前,猝不及防和陳珀來了個近距離照麵,陳珀覺得渾身的熱血瞬間變冷,直衝天靈蓋!
“前……”
寒淵懶得聽他廢話,兩指彎曲在他額間敲了下,陳珀整個人定住,嘴巴倏然閉合,說不出一句話。
寒淵冷冷道:“聒噪!”
言罷,轉過身繼續麵對大海,準備續上方才的閉目冥想。
魏子青道:“前輩,我們沒有請帖,該怎麼進去?”
總不能打道迴府吧?不然這一行有什麼意義,找塊石頭寫到此一遊,然後悻悻而歸嗎?
裴玄陵第一個不幹,真要這麼打道迴府,那他暈船暈了一路,差點死在船上豈不是白做?
寒淵毫不辭藻華麗的迴了他們兩個字:“等著。”
裴玄陵:“……”
魏子青:“……”
冰線鎖在原地動彈不得的陳珀:“……”
等著,是他們腦海裏所理解的那個“等”嗎?
氣氛一下子陷入寂靜,誰都不敢率先開口問為什麼。
最終還是裴玄陵忍不住,按了按突突直跳的眉毛,甕聲道:“等什麼等,再等下去黃花菜都涼了,到時候還能進去參加金羽會嗎?”
在這一刻,他突然由心的覺得,方才陳珀的說的方法不是不可行,雖有被抓包的風險,但也總比站在這裏吹海風要強上許多。
寒淵不答,繼續閉目冥想,狀態仿若魂魄升天,四大皆空。
魏子青道:“前輩,小裴說的對,這麼等也不是辦法,不如……”
不如後麵的話未出口,身後傳來了他們幾個都熟悉的聲音。
“欸?裴玄陵、魏子青和陳珀,還有寒前輩!你們怎麼會在這裏!?”
幾人迴過身朝聲音傳來處望去,隻見一個身著黃色衣袍,衣襟上繡有海棠花的青年男子衝他們走過來,眉眼帶笑,風流瀟灑——可不就是三天前和他們告別的洛明嗎?
在他身後是一艘寬宏大氣的大船,一位身著暗黃色衣袍,約莫四五十的男子走下船,身後跟著七八個統一身著海棠服的弟子。
洛明小跑過來,見到寒淵的第一反應就是挺胸抬頭的站直,兩手交疊的行禮:“晚輩見過前輩!”
這一套舉動如同見了虎的貓,乖順中參著懼意。
寒淵點頭,算是迴應他,接著問道:“近來可好?”
洛明展開手掌,三天前寒淵畫在他手心的雪花紋已經淡下去不少,都快要看不出來了,看樣子迴去的這三天沒少被吳越暗殺。
洛明道:“多虧了前輩留的法印,三日裏讓晚輩躲過了幾次殺身之禍,晚輩在此感謝。”
“阿明,這是你的朋友?”身後,洛天河帶著一群弟子,大步流星的走過來。
洛明拉著老父親,指著幾人介紹道:“爹,這幾位便是前幾日廟會救我性命的朋友。”
隨即他指向寒淵,道:“後來三天我之所以能從殺手手裏逃脫,都多虧了這位寒前輩的法印。”
洛天河一聽是這幾人救了兒子的命,麵露尊敬的衝他們拱手行禮,道:“多謝幾位郎君救我兒性命,洛某在此深表謝意。”
裴玄陵還禮,道:“洛家主言重了,既然遇見了豈有見死不救之理。”
洛天河又看向渾身冷意的寒淵,當看到寒淵那張俊美無雙的臉時,眼中疑惑更加厲害。
不用說,裴玄陵也明白他為何是這副神色。
主要是寒淵這張臉太有欺騙性,明明一頭白發,看起來卻隻有二十七八的歲數,年紀輕輕,卻讓跟著他的人都尊稱他為“前輩”,這麼鬼畜的場麵,洛天河這麼疑惑的盯著寒淵看,也不無道理。
寒淵對他上下打量的眼神視若無睹,五指收攏,鎖住陳珀的冰線纏迴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上,頃刻間消失不見。
重獲自由的陳珀走到寒淵身後,一改之前衝動急躁的樣子,規規矩矩的站著,不置一詞。
寒淵漫不經心的目光在洛天河身上停留不過一息,洛天河心中一震,發現自己看不穿這人的修為,倉促的收迴打量的眼睛,恭敬行禮:“洛家家主洛天河,見過前輩。”
寒淵道:“嗯。”
洛明道:“你們來無心島也是參加金羽會的?”
魏子青道:“正是。”
洛明道:“那為何不進去?”
裴玄陵摸了摸鼻子,訕訕道:“我們不知道參加金羽會需要請帖,所以……”
他後半句話隱去沒說,洛明卻明白了,道:“額,你們遠道而來,那管事也不懂的通融一下,真是的!”
吳家仗著是東博第一大世家,行事作風都過於鋪張,家族中人更是飛揚跋扈,仗勢欺人,洛家一向倡導低調節儉,最是看不上吳家這作風,與吳家很是不對付。
洛明道:“爹,他們來一趟不容易,要不我們順路帶他們進去?”
洛天河道:“行。”
所謂知恩圖報,這幾人救了他兒子,洛家家嚴明端正,豈能做那知恩不報的人。
魏子青道:“那就有勞洛家主帶我等進去,感激不盡。”
洛天河不甚在意揮手,領著人來到進場處。
之前那個嘴碎他們的管事見洛天河帶人來,立馬端出尊敬有加的嘴角,笑嗬嗬的道:“洛家主來了,小的有失遠迎啊。”
洛天河肅穆的板著臉,身上透著無形的壓力,道:“嗯,你們家家主呢?”
管事頂著洛天河散發出的壓力,強顏歡笑道:“我們家主老早就進去候著諸位家主了,特意安排小的在此迎接洛家主。”
見洛天河的臉色越加不敢看,管事趕緊讓開路,也不管洛天河為何帶著裴玄陵幾人,恭敬的請洛天河等人進去。
走過大門,洛明冷嗤一聲,暗罵管事狗眼看人低。
陳珀和洛天河並排走,寒淵和裴玄陵走在前麵,魏子青和洛明走在後麵。
洛天河瞅了陳珀一眼,由心而生一股熟悉感,猶豫開口:“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陳珀道:“或許吧。”
洛天河腦海裏不由得想起摯友那張俊美英氣的臉,語氣委婉的道:“你長的很……像我一個逝世已久的故人。”
陳珀長長歎出口氣,摩挲著手中玉骨扇的扇柄,道:“您覺得像,那就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