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洞內,楊嬋一襲青衫躺在坐席上,眉頭緊蹙,兩鬢微濕,不少汗水從頸間滑落,竹子編織的坐席隱隱被浸出一個人形出來。
身體有時熱的皮膚通紅,哪怕隔的老遠,都能感覺到一股火氣;時而冷若冰霜,整個身體凍的煞白,毫無氣色。
身下的竹席甚至在這一冷一熱中,崩斷了不少。
周圍金光漫漫,無數金色的符文從空中時隱時現,彼此相連,勾勒出一個陣法,將她所處的周圍包裹住。
“楊嬋姑娘,如今已是最後一關,可要堅持住啊。”
太乙真人此時也有些幹著急,最後一關冰火交加,稍有不慎就會落下病根,今日已是最後一天了,可不能有所差池。
似乎聽不到太乙真人說的話,哪怕聽到了,此時也無法迴應,此時疼痛如滔天浪湧,全身上下都被疼痛所占據,楊嬋緊緊的咬住牙關,她感覺自己就像被火灼燒,每一寸皮膚都在劇痛中釋放著一種名為憤怒的本性,她恨不得狠狠的捶上一拳,錘的骨頭崩裂,以痛止痛,哪怕這一拳是用在自己身上。
熱,熱的筋脈寸斷,烈火焚身。
冷,冷的冰寒刺骨,思維停滯。
可動彈不得的她也隻能竭盡全力的去承受,一條條經絡不斷的在烈火中烘烤,灼燒的疼痛開始蔓延,並不像一開始那麼迅猛,而是像溫水煮青蛙一般,一點點的加溫加熱,燒到你麻木。
又有一汪清水滋潤而過,消炎驅火,不斷的修複與疏通,一條條經絡又在它的幫助下不斷生長出來,新的傷口在結痂,脫落,排出體外,像是有螞蟻在不斷的啃噬一般,又麻又癢起來。
楊嬋的神魂盤坐在神臺中,神魂此時已經有些渙散,一冷一熱兩股力量在魂體裏麵相互對衝,不斷消耗著楊嬋的神魂力量。
沒想到冰火兩重天的痛苦那麼難以忍受,
我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毅力。
楊嬋痛苦的搖了搖頭,心裏的防線又一次失守,熱力又一次趁著楊嬋失神蔓延全身,開始又一輪的灼燒侵略。
一縷縷靈魂被烈火蒸發消減,化作一張張圖案漂浮而出,裏麵形象的刻畫著楊嬋這十來年的所有經曆。
那是靈魂承載著的記憶碎片,一旦全部剝離出來,消失破滅,那最後哪怕不死,也是一個失憶之人。
那是……
一張圖案飄了出來,
那是小時候的迴憶,爹爹一家人在做風鈴的樣子。
不行!這是我最重要的東西,不能失去,我要保護好。
楊嬋忍著身體劇痛,伸手將那一絲靈魂碎片抓了迴來,護在手心,整個人蜷縮起來,把手放在心口處,讓記憶重新迴歸自己的神魂深處。
啵~
又有一縷圖案飄了出來,楊嬋費力的抬頭一看,裏麵正是自己剛剛獲得聊天群的時候。
我記得……我好像看了一個劇本。
什麼劇本來著……
模糊不清的她隻能看著這個圖案漸離漸遠,楊嬋睜大眼睛的往圖案看了過去,圖案裏自己剛剛點開一個劇本,印入眼簾的正好是二哥的模樣。
不行,這裏麵有二哥,也不能被拿走,楊嬋掙紮著起身,伸手往圖案一抓,記憶如洪流洶湧,一股腦的往楊嬋的腦子裏衝了過去。
一瞬間,楊嬋呆了片刻,像是重溫了迴憶一般,一股撕心裂肺的情緒居然壓過了身體的痛苦,楊嬋美目一兇,不顧身體的疼痛一躍而起,將所有圖案一個個的都收了迴來。
“這份記憶我知道是假的,但是隻有它我才能不重蹈覆轍。”
“誰都別想阻止我!”
周圍火焰滔天,可是眼睛裏暴厲的情緒卻比火焰還要來的猛烈。
炙熱的火光蔓延,將神魂染成紅色,無數的火焰百川到海,全部都匯聚起來,仿佛找到了歸處,一如既往,朝著心口湧去,滋養著那一縷新生的怒火。
楊嬋像是沉迷在那一份虛假的迴憶裏麵,難過的抱頭痛哭,任憑身體如何火燒冰裂,也不為所動。
“不要這樣,你們不要這樣對待二哥。”
“如果連我也忘記了這一些,為了那種凡人的情愛,我肯定會成為幫兇的,我不能成為這種壞女人。”
冰冷的寒氣化作一團柔和的水流,見火焰已經有了歸處,也不再抗爭,在楊嬋體內盤旋一陣後,往腎髒流了過去。
淡淡的寶光透過肉體照耀在神魂深處,一盞蓮花燈漂浮在楊嬋神魂的上空,柔和的輝光落下,隻見楊嬋雙眼一沉,便安然的睡了過去,神魂在無盡的輝光中不斷凝實,心口一捧火焰,小腹一團水流,一條彎曲的魚線在輝光下將水火連接,如魚得水,如木向陽,皆得無上喜悅。
青色的蓮花燈忽然燈光一綻,一道充滿慈祥母性的聲音響徹神魂空間,久蕩不絕。
怒是心上奴,心有所憤,即奴本心,遇悲而止,除憤為賁,禦火通明。
悲是心上非,非我所願,即是非心,得怒便消,兼言謙徳,施水行慈。
以悲行怒,如冰消暑,不失水性,不降夏威,成水火既濟,善。
不曾想吾壽誕之時,還能收一弟子,雖是命數既定,卻也有命數之外的欣喜,倒是一份好禮物。
金光洞內,太乙真人看著寶蓮燈橫空出世,還未來得及驚訝,見此燈光芒大作,直接越過結界屏障,飛到楊嬋的上方,緊接著滴溜溜一轉,便將楊嬋收進燈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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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在三十三重天之外,有山巍峨,峰嶺峻秀,其高三千仞,其蜿蜒如龍,其平衍如堤,岡巒起伏,綿亙四十五裏,邐迤而登不覺其高,及淩絕頂,則群山盡在其下,愧見千巖拱衛,萬壑爭趨之勢。
而絕頂處,有一座簡樸高大的行宮,青白石磚鋪就的門牆處古樹盤繞,青蘿蔓延,門上立著一塊厚重石匾,上書“媧皇宮”三字。偶爾有一兩顆小草悄悄從磚縫鑽出,貪婪的享受著陽光的滋潤。
彩雲彩衣本是女媧娘娘座下的兩名童子,彩雲本是上古一朵彩雲,機緣巧合開了神智,天賦絕佳,修行一日千裏。曾在上古時期偶得妙法,一分為三,分裂成三朵,其中之一飄蕩到媧皇宮,被女媧娘娘收為童子,又名雲翻。
而另一位童子彩衣原是天地間最後一隻鳳凰,身著五彩寶衣,自龍鳳大劫起。為避大劫自願斷去鳳凰一族氣運,投身女媧娘娘座下。
今兒個是女媧娘娘的壽辰之日,其壽不可計量,更不可明說,這一點在彩衣被拔了五根羽毛後就長了記性。
宴席在媧皇宮的補天園裏擺下,女媧娘娘素來簡樸習慣,哪怕是壽辰也是簡簡單單的。桌椅約莫十來桌,建木打造的木桌,不周山石砌成的石椅,普普通通,略顯老舊。
十來張桌上擺著顏色不一的葫蘆,裏麵灌滿酒漿,看著五顏六色的,頗為不著調,這一點女媧娘娘也是頭疼許久,可那葫蘆藤自打捏土造人之後,受功德灌溉,煥發新生,結的葫蘆就是這麼五顏六色的,也就僅僅隻能用來盛酒,並無最初幾個那般奪天地之造化。
女媧娘娘一襲素色宮裝,體態輕盈,獨坐在臺上,單手托住臉頰,微微閉合著雙眼,神遊天外,有好似見到什麼有趣的場景,嘴角含笑。
彩衣彩雲二人領著十來位草木化身的精靈步入庭院,甲木之精與乙草之靈分作兩排,前者端著桃李桑杏,後者端著葡萄樹莓,兩盤果子的最上方都放著一個拳頭大小,色澤誘人的粉嫩果子,據說這是女媧補天時,天地賜予的靈根,用功德之水澆灌數千年,方能結果。
二人抬頭看了臺上娘娘一眼,轉頭對著身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眾人默默點頭,各自走向自己的位置,將手上的果盤放了下去。
良久,
臺上的女媧娘娘微微顫動,雙眸睜開,對著彩雲彩衣二人慵懶的說道,那語氣仿佛剛睡醒般。“彩雲彩衣,我兄長來了,快去接他進來。”
“喏。”
彩雲彩衣二人行了一禮,正打算出門的時候,一陣爽朗而又溫潤的聲音從天邊傳了過來。
“對兄長哪用得著那麼麻煩。”
庭院中央,忽然一道水氣升華,化為雲霧,雲霧中走出一位成年男子,寬鬆的兩袖上繡著升騰火焰與奔流海水;頭上別著玉龍簪,肩上擔著風與雷,一襲黃袍填著山川湖泊,氣象萬千。
伏羲身姿修長,眉眼裏似乎藏著日月星辰,深邃與明亮在這雙眼睛裏做到了和諧統一,剛一出場,便俯首作揖,嘴角憋著一抹壞笑,朗朗大聲的說道,“伏羲拜見女媧娘娘。”
“哎,兄長!”
女媧連忙撤了半個身位,伸手把自己的哥哥扶了起來,頗為埋怨的看了他一眼,怎麼這麼大歲數了,還拿自個的妹妹開玩笑。
“這是家裏小宴,又不是外人,怎麼又這德行。”
伏羲灑脫一笑,直言說道,禮不可廢,禮不可廢,然後自顧自的走到靠前的桌子坐下,拿起一個粉嫩嫩的果子就吃了起來,覺得爽口,正想再拿一個,卻發覺這種果子每桌僅有一個,伏羲左右瞄了一眼,將一個空盤遞給身後的彩雲童子,然後朝著其他桌子努了努嘴。
彩雲:……
彩雲無助的望向了女媧娘娘,女媧無奈的點了點頭,暗自剜了自家兄長一眼。
嘴上說著禮不可廢,也沒見他有多尊重自己,算了,誰讓他是我兄長呢。
沒過一會,彩雲便把每桌盤子尖尖的果子拿了下來,裝成一盤,放到伏羲的桌上。
伏羲叫住了彩雲,看她有些怯生生的,倒也不捉弄,隻是拿起三個果子放到她的手裏,和顏悅色的說道。
“吶,這兩個給你們吃~靈珠子如今應劫,造化肯定也少不了,他的那顆就讓這群草木精華分了吧。”
說著示意身後的草木精靈,笑意連連。
彩雲彩衣二人看向女媧娘娘,女媧輕輕一笑示意許可,後道了聲退下吧,眾人連忙躬身告退,又向伏羲躬身行了一禮,便將三個果子視若珍寶的捧在手裏,按耐住雀躍心思,井而有序的退了出去。
“伏羲你這行為可不太善咯。”
“哼,嘴上說著禮不可廢,我看你廢的最多。”
“趕緊的,把果子分我一半,我就饞這一口,你好意思全拿了?”
三道清光聯袂而來,落地後有一鶴發童顏的老道,身穿黑白道袍,手持龍頭拐杖,笑吟吟的捋著胡子,口中直念叨“不太善咯。”
有一中年男子神情嚴肅,落地後抖袖整冠,目不斜視的端著架子,不逾矩分毫,隻是一臉嫌棄的看著伏羲,然後又轉過頭,同樣嫌棄的看了一眼身後的三弟。
????
“二兄,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這對我有意見,你倒是直說啊!”
一旁的青年男人剛落地就迎上了自家二兄那嫌棄的目光,被盯得有些無來由的氣憤,逾矩的是伏羲那小子,關我有啥事?隨即也是怒目對視,不讓毫分。
眼看大兄已經落座,中年男子也懶得解釋,徑直往大兄方向的下座走去,青年男子眼睛一轉,嘴上說著伏羲兄弟,然後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下,拿起自己那一桌的葫蘆,又將兩盤果子端了過來,放在伏羲的桌上。
“伏羲兄弟,你我二人許久不見,甚是想念啊。”
青年男子熟絡的走到伏羲身邊,然後坐了下去,迫不及待的伸手就往那盤粉色果子招唿。
那中年男子冷哼一聲,低眉不語,倒是那老道慈祥一笑,手裏龍頭拐杖一揮,兩名少年出現在身旁,對著身後兩名少年溫和的說道,“玄都,真武,你們二人快去拜見女媧娘娘。”
二人目露喜悅之色,聞言立馬走到臺前,雙膝跪地,對著臺上的女媧畢恭畢敬的重重一拜。
“玄都,真武,拜見母親!”
女媧看著這兩個孩子嫣然一笑,翻手輕輕一抬,便將兩人扶了起來,驚喜的說道,“沒想到你們已經這麼大了,快,彩雲彩衣,多準備三張小桌。”
“晚點在跟你們好好聊聊,再給你們介紹一位新來的師妹,真是的,也不知道來陪陪我。”
兩位少年欣喜的應了下去,然後走到新布置的兩張小桌上,望了望第三張桌子,目露期待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