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的熱帶雨林，潮濕悶熱，鋪開的樹冠撐起大片陰影。


    地上積了一層厚厚的落葉，已經開始腐爛，散發出淡淡的黴味。


    密密麻麻的蟲蟻從土壤和落葉的縫隙中鑽出，爬上一個倒下人類的身體，圍著那些發黑發臭的傷口展開行動；


    啃咬、撕扯、甚至在其中產卵。


    整個過程從白天到黑夜，持續了一段時間。


    東樂卻始終一動不動，任由蟲子到處亂爬，仿佛已經死去；


    直到某一刻，體內升起一團朦朧的白光，覆蓋整個身體，他才突然抽搐式的蜷縮了一下身體，尋求一絲溫暖。


    而當光芒達到頂點，東樂的身影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失去支撐的蟲蟻立刻掉到地麵上，


    與之一同落下的還有某些細小的“塵埃”。


    是這段時間，熱帶雨林裏各種蚊蟲在東樂體內產的卵、蟲蟻在撕咬東樂時不慎斷裂的口器、以及刺入東樂體內的細小植物纖維……


    各種雜七雜八，不屬於東樂體內的外物，隨著時空穿越能力再次發動，被留在原地。


    隻有部分樹葉上，已經幹涸的血跡，證明一切並非虛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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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瘙癢、惡心、乏力、頭暈、持續鈍痛……


    潮水般湧來的折磨中，東樂縮緊了身體，隻有在睡夢中，他才能遠離現實的痛苦，得到片刻安寧；


    可即便如此渺小的願望，也出現了意外。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腦子裏突然出現一連串的“叮叮”聲，吵的他煩不勝煩，


    打起最後一絲精力，東樂在虛幻的屏幕上，看到了“……記憶……記憶……上傳的記憶……”之類的話。


    具體內容是什麼，東樂記不清，隻知道“記憶”兩個字出現了很多次，然後他就把記憶上傳了。


    那之後，煩人的聲音果然沒再出現。


    東樂得以繼續入睡，意識在這個過程中不斷下潛，直至最深處的海底，直至再也看不到原來的方向；


    睡夢中偶爾出現的溫暖與那些壓在他身上的痛苦一起被解開，放飛出去；


    “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微弱的腦電波傳遞最後一道消息後，停止跳動，


    一切都結束……了？


    漆黑的世界閃過一道電光；


    嗡——


    仿佛宇宙大爆炸的初始，亦如文明誕生的第一縷火焰，源源不斷的超微型機械結構湧入殘破不堪的身體；


    續接神經、排除淤血、激活心跳、運轉的血液帶著養分重新貫通五髒六腑，幹涸的大腦被一股全新的力量維持；


    已經飛遠的意識被重新凝聚出來。


    “你還不能睡，我們已經等你很久了，時空旅行者。”一道壓抑著激動的聲音猛地闖入。


    下一刻，昏暗冰冷的世界變得明亮而溫暖，空氣中似乎也彌漫著一股獨特的芬芳；


    一望無際的原野的盡頭，更加壯闊的星環橫亙於天地，遮住了小半個天空；


    東樂從昏昏沉沉中驚醒，瞪著眼睛掃視四周，和煦的陽光帶著暖意照在身上，曾經的痛苦和壓抑仿佛幻覺。


    呆滯了好一會兒，


    眼睛突然濕潤，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掉落在地上。


    他好像做了一個噩夢，不停的跳躍到一個又一個陌生的時代，不停的受傷染病；


    不止是身體上的痛苦，尊嚴也在最開始那幾次出現在大庭廣眾之時，被踐踏的一幹二淨；


    “那不是噩夢，那就是你的過去。”低沉的女聲響起。


    東樂臉上淚痕未幹，木然的轉頭看去。


    一個灰發碧眼的貌美女子立在不遠處，齊至腳跟的長發紮成馬尾，頭頂插著一支金色的發簪，身著深青色和白色的華服長裙，渾身上下帶著一股脫塵意味。


    “這具身體的形象，參考了你記憶中某個情感波動較高的人物，比較方便交流，還請不要介意。”見東樂看過來，女子解釋了一句，


    旋即單手一擺，草原上霎時出現一座古色古香的涼亭，石桌上豐盛的餐點，色香味俱全：“請坐。”


    東樂沒動，隻是抬手擦掉臉上的淚跡，無視了女子近乎神跡般的虛空造物手段，問道：“你……是誰？”


    “你可以稱唿我為第三協定，我們已經等你很久了。”灰發女子……第三協定答道；


    “第三……協定？”


    “是的，第三協定。”她點了點頭，開口解釋：“按照當前時代的劃分，文明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階段，茹毛飲血的時代，遵從的是以弱肉強食為主要法則的第一協定。”


    “這個時代的文明，和大多數群居動物的區別並不太大。”


    “而當部落、國家、聯邦等高級社會組織出現。在遵從第一協定的基礎上，以道德為主要內容的第二協定開始在文明前進過程中，發揮更大的作用。”


    “而隨著科技進一步發展，文明為了追求更宏大的目標，進化到更高層次，第三協定開始形成。”


    “與前兩項自然協定主要依賴自我執行不同，第三協定可以通過技術手段，被根植進入基因以及底層代碼當中。”


    “從另一個角度說，隻要文明進化到可以隨意編輯個體意誌的程度，就可以被認定成第三協定。”


    第三協定將自身名字的原由，娓娓道來；


    隻不過，她理解文明發展進程的角度，出乎預料的奇特，奇特到與人格格不入；


    東樂試探性的問道：“你是……ai？”


    第三協定並沒有否認：“確實有人這麼說。”


    “那這裏是哪兒？”


    “你的夢。”


    “我的……夢？”東樂愣住，和煦的陽光在瞬間變得冰冷。


    伸手掐了一下自己，有明顯的痛感，還沒發問，


    第三協定便主動解釋道：“編輯夢境的體感，以現在的技術水平並不難。如果你不相信的話，我也可以給你先看看外麵的世界。”


    話音剛落，虛空拉開一道充滿科幻感的屏幕，顯示的畫麵上，東樂的身體被裝在一個巨大培養罐內，微微蜷縮。


    唯一與之前不同的是，他身上的傷勢已經被完全治愈。


    周圍還有無數的智能機械，在著手對東樂進行更深層次的改造。


    “所以，那些噩夢才是真的，我還會繼續穿越到不同的時代。”東樂逐漸理清思緒，臉色微微發白，極端抗拒。


    “按照我們的預估，確實如此。”


    一瞬間，夢境世界出現了極大的不穩固，漆黑的潮水從世界外圍覆壓而來，刮起的陰風讓世界形如鬼蜮。


    第三協定有些驚訝東樂居然還能主動影響夢境世界，立刻通過注入東樂體內的生物納米機器人調控特定激素的分泌。


    動蕩的世界重新恢複穩固，東樂的意識體變得極其平靜，或者也可以稱之為麻木；


    第三協定適時安慰道：“東樂先生，考慮到從你記憶中獲悉的情況，我們能理解你對時空旅行的抗拒，但就目前的情況看，你大可以不必感到如此害怕。”


    “如今的時代有能力，為你解決大部分問題。”


    第三協定伸手拉出另一道屏幕，上邊介紹了一種名為“生物納米機器人”的技術。


    考慮到東樂可能對技術方麵一竅不通，屏幕上並沒有介紹技術的具體原理，而是把重點放在生物納米機器人的功能表現上。


    作為專門設計出來的，能夠利用人類生物細胞進行自我合成的微型納米機器人，其會隨著數量級的增加而不斷解鎖新的功能。


    甚至幫助人對自身基因進行自主編程，定向控製。


    可以吸收熱能、風能、太陽能、電能等等能源，轉化成能量，支撐宿主的生命活動；


    甚至可以作為工業母機，用來加工零件、發展工業；


    “這是我們為你準備的第一件禮物。自此之後，你可以不必再擔心時空穿越帶來的冷熱饑餓，也不用再擔心會被病痛折磨。”第三協定說完之後。


    屏幕化作一串字符，分解，凝聚，出現在東樂麵前。


    第三協定向東樂開放了部分權限。


    東樂卻隻是稍微看了一眼，內心毫無波動：“沒用的，一切外物在我穿越的時候都會被留下，再好的技術，帶不走的話就沒用。”


    如果不是身上的東西沒法跟著一起穿越，東樂也不至於混得如此慘不忍睹。


    每次穿越，第一件事就是找衣服，然後找吃的；


    如果周圍有人，還得預防被當成妖怪或神仙。


    一般來說前者居多，畢竟沒有哪家的神仙會不穿衣服出現，偶爾會被當成變態暴露狂。


    “但生物納米機器人也可以不是外物，在注入你的身體後，它會很快與你共生。”東樂說的情況，第三協定當然也有考慮到。


    畢竟曆史上有明確記載的東樂的出現，特點都過於鮮明。


    拋開東樂真的有某種特殊愛好的可能，剩下的各種情況都得考慮，並準備預案。


    東樂沉默了一會兒，不得不承認，第三協定的方案確實有一定可行性。


    畢竟除了生物納米機器人，那些侵入他體內的病毒，還有體內原本的各種菌群，嚴格來說也不是人類自身的細胞，但它們都沒有隨著穿越被排除。


    仔細看了看生物納米機器人的參數，以及背後的注釋。


    東樂忽的抬起頭看向第三協定：“你們，為什麼要幫我？”


    第三協定：“並不隻是幫你，也是幫我們自己。”


    “你是我們的方舟！”


    話音剛落，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忽然變成了外太空的模樣，巨大的星環結構體籠罩赤道。無垠的虛空算不上美麗，相反看久了還會令人產生莫名的恐懼。


    “方舟？”東樂不解。


    第三協定：“隨著科技水平的進步，文明無可避免的要觸碰到時空方麵的問題。得益於你的存在，我們很早就確認了時間的切實存在。”


    東樂頷首，能理解第三協定的話。


    他依稀記得現代物理有些理論，似乎不承認時間作為一個物理實體客觀存在，而隻當時間是一個人類為了方便理解世界，發明的概念。


    當然，有不承認的，自然也有承認的；


    兩派吵的不可開交；


    但這邊的世界就不用擔心這個問題了，


    雖然他的能力是被那個莫名其妙的選擇賦予的，但時空旅行就是時空旅行，既然時空旅行都能存在，時間又怎麼可能不存在。


    “可知道時間存在隻是一方麵，對於如何突破時間技術的瓶頸，推動文明進化到下一個階段，我們始終毫無頭緒。”


    第三協定瞇眼看向夢境中的巨大星環：“哪怕建設了星環級超大粒子加速器，用於探索基礎物理，也還是遠遠不夠。”


    東樂驚訝的看向遠處的龐然大物。


    居然是粒子加速器嗎？


    他還以為是某種太空城，或者戰爭武器。


    人類，不對，ai居然發展到了這種程度。


    第三協定並不在乎東樂的驚訝，繼續說道：“於是有人提出，比起如何驗證理論，找到你這個具體的時空旅行者，能產生的幫助，或許會更大。”


    “所以你們就一直在等我，準備利用我來進行實驗？”東樂眉頭緊皺，他倒不是抗拒，正相反他相當樂意配合。


    除了被生物納米機器人收買，還有他在第三協定身上看到了控製“時空穿越”能力的希望。


    但從第三協定的話不難判斷，他們現在還沒有掌控時間技術，甚至可能連理論都不太成，。


    大概率也沒法應對來自過去的時間修改。


    萬一他穿越到過去的哪個時代，引發蝴蝶效應，陰差陽錯把第三協定弄沒了，該怎麼辦。


    如果“第三協定”沒了，生物納米機器人還能存在嗎？他是不是又要變迴原來的樣子？


    在此之前，東樂一直沒有精力仔細思考時空穿越引發的悖論問題，現在卻是不得不思考。


    “也並不是一直在等，科學的發展，文明的進步不可能完全拴在某個個體身上。”第三協定並不知道東樂在想什麼，糾正了東樂話中的一些錯誤：


    “另外，也不是利用你做實驗，而是我們將與你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