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金禾真人像是對小孩兒說的話，計奚略感無奈：“師父，我和師兄已經下山很長一段時間了，中間經曆了不少事情。”
“但對我而言，就仿佛還在昨天。”金禾真人帶著感慨。
他一直待在太和山，雖然從東樂時不時發迴來的信息中，能知道兩個徒弟遇到了不少事，有不少成長，但在沒有親眼看見前，一切都沒有實感。
收束好飄飛的念頭，金禾真人左右看了看，挑眉道：“怎麼不見你師兄，他人呢？”
“拉著一群修士在山上求道呢？現在應該還在忙。”計奚聲音多少帶著一些複雜，旋即讓開一個身位，示意金禾真人走上前：“我先帶您參觀一下吧，師兄那邊完事了會過來的。”
金禾真人帶著一絲疑惑：“求道？”
“就是做實驗了。”計奚解釋了一句：“最近真靈網絡上的各種修行資料，價格出現了大幅增長，而且突然出臺了策略，對於部分尖端修行典籍和資料，不允許在未經授權的情況下，擅自傳播。”
“然後師兄不知道哪根筋抽了，拉起一群修士，就開始自己上手研究。”
金禾真人聞言，不僅不反對，反而拍手大笑：“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隻要不耽誤修行進展，當為大善事。”
“您說是就是吧。”計奚懶得爭辯，帶著金禾真人上山，說起了下山以來的種種遭遇；
他們在世俗城市見過宿慧者之間綿延不休的恩怨，在小山村裏遇到過轉生歸來的古修，然後在微茫山落腳，成為了第一批接入真靈網絡的修士；
一直到這裏，金禾真人神情都很輕鬆，表示理解；
世俗遊曆能遇到的最多的事情，無外乎“恩怨情仇”四個字。
東樂隻是站在旁邊看看，連淺嚐輒止都算不上，某種程度也算是相當明智的選擇；
但接下來，計奚說的事情，金禾真人就忽然有些卡殼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你是說你師兄天縱之資，接入真靈網絡之後，趁勢而起。”
“不止推演出了多種法術，還將之廣為傳播，甚至傳播到凡人百姓中去。”
“沒錯。”計奚點了點頭：“師兄總說，就是因為世界上修行的人數太少，各家又太過敝帚自珍，才會致使修行凋敝。”
“然後他就開始用真靈碎片拉攏其他修士，讓那些修士按照他的想法改良一些法術、符籙和法器，傳給普通百姓，要普通百姓也能修行；”
“一開始大家聽說是為了種地，都還覺得有失體麵，不太樂意，但師兄給的真靈碎片太多了，而且山裏的修士發現改良後的符籙、法器、法術之類的技巧，在真靈網絡上能賣出高價，也就管不了那麼多了。”
“有了對應的資料後，師兄改造了一批動物真靈，批量繪製符籙、製造法器，所有原材料也都用真靈碎片收購，然後把一些門檻低得沒有的功法也傳了出去。”
金禾真人聽得眉頭直皺：“你師兄，哪來的那麼多碎片，如此舍己為人，他能有什麼好處？”
“真靈網絡上，銷量最高的修行典籍就是他編纂的，時不時還上傳講道的影像，反正從來沒見他缺過真靈碎片。”
金禾真人揉了揉眉心，雖然從看到東樂發給他的資料開始，他就在不斷提高對東樂的評價，但現在看來，還是有些低估了。
計奚的話卻還沒完：“師兄說隻有讓盡可能多的人從土地、從重複的體力勞動中脫離，讓人踏上修行的道路，發揮人的創造力去建設修行體係，解決靈機衰微的問題，未來的時代才有可能更加繁榮。
時代的繁榮，也會推動修士走向更高，繼續完善修行之道，然後又反哺時代，形成一個正循環”
“反之，若所有人局限在自家的一畝三分地上，想找個可以一起交流的同道都費事，反而拖累人。”
金禾真人聞言一滯，他大弟子的格局，似乎高得有些離譜；
“師父，師兄沒跟你說嗎？”
金禾真人搖頭：“他隻說了他要公開一些太和山的功法，然後給我送了一些功法典籍，其他沒有多說。”
“那可能，師兄怕您老人家不接受吧。”計奚趕緊打了個哈哈，試圖糊弄過去；
金禾真人也沒在意，歎息一聲，接著問道：“現在他有收獲嗎？向外傳播修行體係。”
計奚點點頭：“有一點吧，凡人裏一些腦子活絡的書生還有匠人，學了法術後，還有法術背後的道理，也能跟著提出一些想法，改良一些東西。”
“師兄專門設立了一個……報刊，用來收集他們的成果，其中有價值的部分可以賣給真靈網絡，也借此挖掘凡人中的人才。”
“後來也引起了不少修士的模仿，隻不過他們沒有那麼大精力去投入碎片改良功法、符籙，大多是坐享其成，從師兄那兒截胡。”
一番話聽完，金禾真人隻覺得百多年建立的世界觀和行為準則微微顫動，換了一個話題問道：“朝廷呢，你們鬧這麼大動靜，沒人來管嗎？”
“沒見有人過來。”計奚實話實說；
“是沒有人過來，還是過來的都被處理掉了。”金禾真人閃過一個想法，心中比較傾向於後者。朝廷畢竟不可能是瞎子，他的大弟子也不可能隻有聖人行善手段。
亂糟糟的思緒逐漸迴歸平靜：“還發生了什麼，一起說給我聽吧。”
“還有很多，師父，我們邊參觀邊說吧。”計奚剛才說的，隻是變化的冰山一角；
隨著真靈網絡的幾次更新和擴張，隨著山上的修士接受東樂的理念，各種各樣的新事物正不斷湧現；
走過山腰處的一個空地，金色的稻田粒粒飽滿，稻穀如同黃金，光芒耀眼；
金禾真人：“這是……”
“山上一個修士意外培養出來靈穀，稻穀用來煉丹不錯，秸稈可以作為符紙的原材料，師兄收購了一些，安排了力士看守。”計奚側身麵朝某個方向；
金禾真人緊跟著看過去，果然發現一尊盤膝而坐的紙人力士。
繼續往山上走，各種洞府逐漸變得多了起來，偶爾會有修士跟計奚打招唿，頗為友好。
計奚基本都是點點頭，算作迴應；
又參觀了幾家小的製符、煉器工廠後，計奚帶金禾真人走進一間展覽館，裏麵展出的多是符籙、法器、丹藥一類的器物。
既有東樂的成果，也有其他人的成果，還有一些來曆不明的東西；
計奚一件件的為金禾真人介紹，直到靠近某個展臺時，黑白二色的玉符發出淡淡的光芒。
“這件法器……”金禾真人表情好奇，不論從形製還是手法，似乎都和正常的法器有些不同；
“師兄從山上遺跡裏挖出來的，根據古代的典籍記載，是一種用來檢測善惡的法器；在所有找到的同類型法器中，這件品相最好，但時間過去太久，還是免不了有一點小問題。”
計奚及時解釋了一句，然後對金禾真人恭維道：“如今清光明顯，可見師父善功卓著。”
“善？”金禾真人捫心自問了一下，果斷搖了搖頭：“善人恐怕不是我。”
在計奚疑惑的目光中，金禾真人腰間的葫蘆裏，倒出一個手指粗細的蚌，放在黑白玉符前，玉符放出的光芒頓時明亮了些許。
哪怕後來金禾真人走遠，光芒也沒有衰減；
計奚沉默了些許，有些沒想到玉符感應到的不是金禾真人，而是一個蚌，拿起來看了看：“師父，您這從哪兒抓的？”
“路上碰到的一個蚌女，本來打算當做沒看見，但出了點意外。”金禾真人把獵妖人的事情說了一遍，末了還有些可惜：
“原本是看那些家夥看重妖類，打算給你們師兄妹當個禮物，但現在好像有些拿不出手了。”
“那倒也不定，師兄就喜歡這些古裏古怪的東西。”說完之後，計奚忽然發覺剛剛的說法有點問題，立刻找補道：“哦，我不是說那些獵妖人是師兄指使的，師兄他一般不怎麼關注那些事。”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越描越黑。“金禾真人擺了擺手，不甚在意；
計奚訕訕一笑，揭過了突然發生的小插曲，帶著金禾真人繼續遊覽、參觀，離開展覽館後，往更靠近山頂的方向走去；
在快要靠近東樂的空心書屋時，金禾真人被一處大型陣法吸引了注意力，陣法中心區域還有不少造型比較古怪的建築，不是宮殿，而是一個個標標準準的長方體。
“那個是師兄原來的養殖場，前段時間師兄覺得養殖場的模式不行，所以派了一些修士和力士進行改造升級。”
“養殖場？”
“嗯，師兄推演出來的很多法術都建立在真靈的基礎上，為了保證真靈的持續供應，專門弄了一塊圈養動物，定期收割真靈。”
“定期收割？”
“嗯，蟲類的繁殖速度比較快。以螞蟻為例，大多數蟻後每次產卵都能達到幾百顆，多的也能達到上千，根據不同品種，數量有所不同。而且繁育會一直進行，理想情況下，一隻蟻後一年能產下幾十萬乃至上百萬的蟲卵。”
“如果不定期收割的話，蟲子在沒有天敵的情況下，很快就會達到一片土地的承載上限，哪怕不殺，他們也會自然消亡，比較浪費資源。”
金禾真人聽得沉默，這些稀奇古怪的知識他還真沒怎麼了解過；
“蟲區之外，還有小型動物區和大型動物區，小型動物區，每個月收割一次，每次大概收獲幾萬到十幾萬份真靈不等，大型動物繁育周期比較久，需要的活動空間也比較大，收割的話，主要看師兄什麼時候需要。”
計奚說完後看向金禾真人，想聽聽金禾真人的評價。
卻不料金禾真人問出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問題：“你師兄在那塊玉符麵前測過嗎？他什麼情況。”
“啊？！”
“你不知道嗎？”
“也不是，隻是師父你怎麼關心起這個了。”計奚表情古怪；
金禾真人：“好奇。”
主要是計奚吐露的數字有些嚇人，動輒幾十萬，上千萬的數量，哪怕大部分都是蟲子，但巨大的數量、以及工業化的收割方式，乍一聽還是會給人一種莫名的衝擊；
計奚微微頷首，迴憶了一下東樂從遺跡裏找出那批法器時的情況：“那玉符放出了很濃鬱的黑光，師兄當時表情也有些不好看。”
金禾真人看了一眼遠處的養殖場，還以為東樂是被刺激到了：“那他現在是打算改變原來的模式，換一種方式去獲取真靈？”
“對。”
金禾真人心下一歎，到底還是太年輕，如此輕易被影響，直到他聽到計奚的下一句話；
“師兄說原來的方式獲取真靈，效率還是有些太低了，跟不上需求。”
“太……低？”
“反正師兄是這麼說的。”計奚說完頓了一下：“他的原話是，每次收割真靈還得等它們長大實在太耗費時間了。”
“所以，他打算幹什麼。”金禾真人做好了將聽到某種離經叛道答案的準備；
計奚搖了搖頭：“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從木屬法術上得來了靈感。從動物身上提取細胞，然後用陣法大批量模擬母體子宮，等胚胎發展成型，真靈成功匯聚，就可以收割。”
“一般用在大型動物和部分靈物身上，對於蟲子和一些繁殖快的小型動物，沒必要。哦，對了，師兄還弄出來了催熟、加快發育的法術。”
“你師兄……奇思妙想。”金禾真人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究天地之理，所以能成大道。如果修士太少，大多數人隻專注於一個方向，確實不容易湧現新的思維；”
遠遠的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金禾真人和計奚轉身看去；
一道金光降下，化為人形，麵冠如玉，嘴角微笑：“師父，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