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是夕陽西下,正是晚餐時分。
暮色浸染西天,在直道之上的整片雲(yún)海,都在蒸騰霞色。
飛舟掠過之處,航跡將晚霞裁成兩半,雲(yún)浪在船舷兩側(cè)翻卷成花,有一些妖玄鳥追著船尾的光點啄食。
飛舟飛行的時候,會噴出很多不同的‘氣’,對飛舟來說,這是廢氣,是燃料燒盡之後噴出來的垃圾,船尾拖曳的航跡裏全都是這些。
隻是對很多能夠跟上飛舟的妖物來說,這種噴出來的廢氣,實際上是高濃度的靈氣,對他們的修行很有好處。
所以,可以看見這些玄鳥翅尖掃過之處,雲(yún)絮便開出轉(zhuǎn)瞬即逝的冰晶曇花,那是靈氣結(jié)晶現(xiàn)象,他們啄食這些,修行速度會比普通的妖物快不少。
而在飛舟的內(nèi)部,昂貴的付費餐廳裏麵,高見愣住了,表情有些愕然,同時他感覺自己背後有點冷汗。
魚肚子有一張紙條。
說實話,這個場景讓高見有點ptsd。
既視感太強了,有一種自己馬上就會被卷入某種超級陰謀的感覺。
要是紙條上寫著‘高見王’這仨字兒,高見說不定就要跳船逃跑了,按照這個世界的天命論,這絕對是有事情要發(fā)生了。
他小心翼翼的用筷子把魚肚子裏的紙拿出來,展開,看上麵的字。
上麵寫著:“救命”。
唿。
高見長舒一口氣。
原來是救命啊,那問題不大。
“什麼什麼?這上麵寫了什麼?是不是高見王。俊边@時候,丹砂突然從桌子的對麵出現(xiàn)在了高見的背後。
高見嚇一跳,一把將她摟住,拉了過來,攬到懷中,聚音成線:“小聲點!別被人發(fā)現(xiàn)了,說不定要死人的!”
這很明顯是求救的內(nèi)容,要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這張紙條,寫這張紙條的人怕是就要出事了。
不管怎麼說,高見肯定是不願意這種事情發(fā)生的,雖然不是高見王,但遇到這種事,肯定是要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而丹砂則看向了那張紙條:“我看看寫的什麼?嗤……沒意思,求救的,為什麼會找你?”
“大概不是找我,而是隨便發(fā)的,就是在試試賭運氣,恩……不過這人運氣挺好的,恰好傳到我這裏來了。”
“那你要去管這個閑事嗎?不對,你要管這個閑事也沒辦法吧?就一張紙條,什麼線索都沒有,你要怎麼才能找到?”丹砂有些好奇。
隻是一張紙條而已,要怎麼才能找到背後的人?
“線索?線索不是到處都是嗎?”高見笑了笑,然後一拍桌子!
他猛的拍響桌子,高聲喊道:“我超!這條魚也太好吃了!是誰做的?廚師呢?讓他過來,小爺大大的有賞!”
高見動作和語氣都特別浮誇,看的丹砂一愣,然後像是被戳到了笑點一樣,捂著肚子咯咯直笑。
對丹砂來說,這也太好笑了。
高見平時是那種淡定的像是什麼事情都提不起興趣的人,雖然丹砂知道,他在關(guān)鍵時刻會變得特別勇猛,但也是那種沉默的衝鋒,並不會大張旗鼓。
從她之前在神關(guān)裏的觀察來看,高見本人屬於不怎麼動口,喜歡行動更甚於說話的類型。
現(xiàn)在突然用這種浮誇的語氣,這反差讓丹砂一時之間笑的喘不過氣來。
高見看著她的笑聲,滿臉嫌棄,然後把她拽了起來,用手把她的嘴巴捂。骸皠e笑了!”
“等等,因為……真的很好笑嘛!好了,我不笑了,看你的!钡ど白约何孀∽,但眼神裏還充斥著笑意,盯著高見表演。
而另一邊,在高見拍桌子要求廚師上臺來的時候,旁邊就有侍女上來了:“大人,是要傳喚廚子嗎?”
“是,這道魚,我很喜歡,讓他來介紹介紹這是什麼菜!备咭娬f道。
侍女點頭,看了一眼盤子,然後就跟著去了。
不一會,就走出來一個中年男人,看來有修為在身,而且不低,居然到了三境。
但是看他的修為相當虛浮,應該並非是什麼正經(jīng)修行者,而是通過某些比較奇特的手段晉升上來的,這也符合他的廚師的身份。
當然,廚師也不是沒有正經(jīng)傳承,但畢竟作為一個比較‘低級’的職業(yè),正經(jīng)優(yōu)秀的傳承比較少。
在神朝就是這樣,哪怕知識的傳播成本很低,但壟斷知識的收益卻極高,所以變向的拉高了傳播知識的成本。
“就是你做的這條魚是吧?真好吃啊,賞,不過,可以和我說說這魚嗎?”高見指了指這條魚。
說著話,高見給丹砂使了個眼色。
丹砂撇撇嘴,翻了翻兜裏,拿出一枚東海蜃珠,放在了桌子上麵。
真是……這種時候還要自己掏錢。
雖然也不多就是了,對丹砂或者高見現(xiàn)在的身價來說,這一枚珠子算是小事。
這一枚蜃珠,估計得有百金左右,可以說得上價值不菲了,用來在這種地方賞賜
“謝大人厚愛,我這條魚,當然也是有講究的!
“常言道,魚之美者,有洞庭之鮒,東海之鮞,醴水之魚!
“在下這條魚,就是取東海之鮞,然後清蒸,再取陽樸之薑,招搖之桂,越駱之菌,鱉鮪之醢,大夏之鹽,合做澆汁,雖然技法不顯,但勝在食材優(yōu)秀。”
高見則笑著否認道:“如果隻是食材優(yōu)秀,怕是做不到這種味道吧?我聽聞烹飪一賣,水最為始,五味三材,九沸九變,火為之紀,時疾時徐,滅腥去臊除膻,皆為水火之功,清蒸雖然不顯技法,但功力暗藏其中啊!
那中年人聽聞此話,立刻麵露欣喜,然後躬身下拜,激動的說道:“丈夫處世,難遇知己,大人見辟,恨無以報德,隻得罄竭心力,大人在船上這幾日,懇請讓我每日送上飲食,不取分毫!”
顯然,高見這些話說到他心裏了,抽添火候之功,可是一門學問,火候未到,氣味不足,火候太過,氣味遂減。火以桑柴為妙,火候之妙,有毫厘千裏之差,若非細細鑽研廚藝的人,否則斷然不知道味道能差的這麼大。
常言道,世間之物無不堪吃,隻是唯在火候,善均五味,火候,宜文宜武,宜撤宜添,瞬息難差,火候多一則色不光,少一則肉不成,本色雜現(xiàn),變化微妙難尋。
司廚者,能知火候而謹伺之,則幾於道矣,譬如這道魚,起早則變黑,起遲則活肉變死。屢開鍋蓋,則多沫而少香;鹣ㄔ贌,則無油而味失。
魚臨食時,若是火候好了,色白如玉,凝而不散者,活肉也。如果火候過了,則色白如粉,不相膠粘者,死肉也。明明鮮魚,火候不足使之不鮮,可恨之極。
隻是,普通食客的話,隻知道關(guān)注食材,仿佛隻要食材夠好,不管如何做,都會好吃,所以他也隨著大流這般說話,吹噓一下自己的食材,這樣就能讓客人高興。
而眼前這位大人,一眼便能看出他清蒸的火候,還以重寶賞賜,確實讓他生出一股知己之感,頓時自告奮勇,提出讓自己負責對方在船上的所有飲食!
可惜的是,高見搖了搖頭,滿臉遺憾的說道:“可惜了,我要去神都陽京,明天就到了,今晚能吃到你的菜,也算是有緣分,之後的飲食,恐怕就無緣咯!
“。烤谷蝗绱恕沁真是……”廚師低頭,有些可惜。
“無妨,相見已是有緣了,能吃你一餐,可以了,那麼,就讓我繼續(xù)品味吧。”高見如此說道。
廚師恭敬的拿走蜃珠,然後離開了此處,讓高見等人品味美食。
看那個廚子走了,丹砂好奇的壓低聲音說道:“是這個廚子在求救嗎?”
“肯定不是!备咭姄u了搖頭:“求救的人不會是這個樣子的,是另有其人,但肯定也在飛舟上!
“你就非要管這個閑事嗎?”丹砂又問。
高見輕笑一聲:“你這時候問我做什麼?你那枚蜃珠,上麵不是留了你的氣息嗎?”
“嘿嘿,好奇嘛。”丹砂也饒有興致的說道,她其實對‘救命’這倆字兒也挺有興趣的,就某種意義上來說,丹砂和高見其實算是一種人。
他們都愛管閑事。
而且都因為管閑事,所以得罪了左家。
就因為他倆管的閑事,所以左家才滅掉了。
現(xiàn)在,他們兩個又想管閑事了。
這一頓飯,兩人吃的興衝衝的。
因為一人一龍的興致都不在吃飯上,所以很快就結(jié)束了這頓飯。
吃完了之後,他們?nèi)ッ赓M餐廳看了一下,發(fā)現(xiàn)舒堅還泡在酒壇子裏。
以前怎麼沒看出來呢……這鼠鼠還是個酒鬼。
不過他願意喝那就喝吧,都七境了,也喝不出什麼問題,就讓他放縱一下,也沒什麼問題。
“咱們時間可不多了,你有那麼多時間去解決這事情嗎?一晚上而已,就算不睡覺,也隻有六個時辰左右!钡ど罢f道。
“哪裏用得著六個時辰,一個時辰就夠了!备咭娙绱苏f道。
對於高見這句話,丹砂並沒有質(zhì)疑。
因為她知道高見做過多麼離譜的事情。
一境修為整頓外城,二境就敢?guī)е巴鶘|海,三境的時候幹掉白山江龍宮,五境的時候毀滅左家,這些事情,每一個拿出來都是駭人聽聞,驚悚至極的戰(zhàn)績,並且不是靠蠻力達成的,而是用腦子一步步謀劃搞定的。
現(xiàn)在五境的高見,說自己一個時辰解決這件事,丹砂並不懷疑他能不能做到,隻是好奇他準備怎麼做。
高見也不準備賣關(guān)子,他帶著丹砂,先去甲板上吹了吹風。
甲板上的風稍稍有點大,以飛舟的速度,這個風大概能直接吹死一境,讓除了神關(guān)三竅的二境在五個時辰之後慢慢堅持,然後被吹飛掉下去。
至於開啟的是神關(guān)三竅,那就算到了三境也扛不住這些風。
精關(guān)和氣關(guān)的,到了二境就能上來散步了,三境基本就不怕了。
隻是畢竟風太大,一般人沒毛病的話,也不會隨便上來甲板,純粹是給自己找罪受,沒有必要。
但並不妨礙有病的人其實不少。
高見和丹砂頂著大風來到甲板上,運功護體擋住外麵的大風,看著天邊不斷飛逝的雲(yún)海,以及身後追逐著廢氣的諸多妖鳥。
丹砂和高見在這裏說了一些廢話,一些修行上的事情,說了一些世間的奇聞趣事,消磨了一點時間。
看見月色逐漸升起,差不多過去了半個時辰左右,高見看著時間差不多了,迴到了船艙內(nèi)。
接著,他徑直來到了廚房。
廚房是在內(nèi)部艙室,靠裏麵的,這裏是工作人員的場地,不允許客人入內(nèi)。
所以高見直接被攔下來了。
侍者們恭敬的說道:“大人,廚房是下流的地方,怕髒了各位的衣服,還請稍作避讓!
所謂三教九流,各有上中下之分。
庖廚,娼妓,戲子之類的,都屬於‘下流’的位置,像高見這般‘上流’的,不應該去庖廚這些地方。
甚至有些人拿出聖人的‘君子遠庖廚’之類的說法,說正經(jīng)人不該去廚房,盡管這句話其實根本就不是這個意思。
但不管怎麼說,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這世上的各種差別,還是相當大的,上上下下,各自尊卑,早都定的死死的了。
“我不準備進去,隻是剛剛在餐廳,我點名了一個廚子,他的菜我很喜歡,隻是我明天就要下船了,想再請他為我做一次剛剛那個魚!备咭娙绱苏f道。
“好的,勞您稍等,我這就為您通報。”侍女點頭,朝著內(nèi)裏去了。
“通報找他又有什麼用?”丹砂問道。
“現(xiàn)在肯定是沒有魚的,他想給我做魚,他一定會去找魚,到時候就靠你了!
“噢,既然不是他寫的,那肯定是提供魚的時候,中間有個人找的,那你為什麼要繞這麼一大個圈子?”丹砂又問。
“不繞圈子的話,被人知道了,怕是要提前動手了!
“你覺得攔得住嗎?”
“肯定攔得住,隻是我覺得這事兒……怕是沒那麼簡單!备咭娒掳腿绱苏f道。
“又不簡單了?”丹砂歪頭。
“你說,真沒人盯上你嗎?這救命,估計不是給我寫的。”高見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