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懷安與封不正又是與清明閑聊了一陣,這時遠方的雲層緩緩飛迴來一個人。
是少陽。
清明心中莫名一抽,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少陽緩緩落在清明身前,形象頗有些狼狽,一頭整齊的白發此時散亂得披散在背後,臉上還有一些淤青,身上的袍子更是破爛不堪,露出了裏麵精瘦的肌肉。
還沒等清明上前詢問,少陽就率先開口道:
“他沒事,隻不過是先離開了,你若想知道他的事情,就去北國吧,他會在邊關等你。”
說著少陽環顧了一下四周,望著倒在地上一臉頹喪的含光,忍不住歎了口氣,這才對清明說道:“明日為你開啟兵塚,如果你有本事能讓“卻邪”跟你走的話,我不攔你。”
說完便不再理會清明,一手扶起千機,一手扶起含光,走進了鐵匠鋪裏。
清明怔怔得看著遠方的蒼穹,不時有陣陣微風吹拂,心中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一開始離開破廟時,有師傅,有端午,有文大哥,在鏢局有餘月紅,有燕雲,再到後來經過黑水寨有劉嶽,可是隨著到了京都,所有人都離開了,隻剩下了從小朝夕相處的端午。
事到如今,就連清明覺得會一輩子陪在身邊的端午也離開了,心中不由得被孤獨感所充斥。
大概江湖就是如此,在不斷得遇見與離別中慢慢走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別君而行,別君歌行。
而不管清明如何想,世事終究不會皆如他所願,時間緩緩流逝,沒一會就到了傍晚時分。
含光如約而至。
清明在石屋之中等候多時,心中除了對端午離開有的些許傷感,同時還有一絲興奮,今夜就能知道那個黃衣少女的所有事情,就能知道那個女孩為什麼在第二次見麵就仿佛變了個人,對自己冷漠以待。
含光麵色蒼白,氣息也有些紊亂,不過比起早上是有好很多了,隻是臉上的陰鬱和頹喪依舊是濃的化不開,顯然與清明的這一戰對他的打擊非常大。
“什麼都不要問,什麼都不要說,跟我來。”
含光站在門口說了一聲,然後就轉身朝著崖邊行去。
清明趕忙追了上去。
兩人走到崖邊,有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小路,蜿蜒直通雲層深處。
清明有些疑惑,這條路距離石屋很近,他早就走下去看過,最後乃是一個小小的平臺,有幾棵茂密的歪脖子樹,沒有什麼特別的。
望著含光的背影,清明心頭突然一跳,這小子該不會是白天輸了,惱羞成怒,要在那地方下毒手吧?
想著想著,清明看向含光的後腦勺,眼神越加警惕,甚至已經猶豫著要不要來一拳了。
然而在前方的含光當然是沒想到短短一段路,清明的心理活動就這麼多,在快要接近那平臺之時停下了腳步。
清明一時不察撞上了含光的後背,還沒等他說話,就是被平臺處黃衣少女的身影吸引了視線。
“扶幽。”
輕輕念叨了一聲,清明將剛剛的胡思亂想全部拋之腦後,眼裏就隻剩下了那個女孩。
坐在歪脖子樹上的扶幽顯然並沒有注意到兩人的到來,一雙小腿懸空晃蕩,顯得悠哉而愜意。
月光落下,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少女的臉上,構成了一幅絕美的畫卷。
女孩嬌媚的容顏再次勾走少年全部的心神。
一如那一晚,明月皎皎,物我兩拋。
就在清明情不自禁想要上前的時候,被含光一把拉住,並示意他不能上前,清明掙脫開,他有太多話想要對扶幽說了,無數心念涓涓細流匯聚成大江大河,讓他不吐不快。
而沒等少年上前,在他的眼中,少女的身影逐漸變得光亮,皮膚晶瑩剔透,甚至能清晰得看到縱橫交錯的血管。
隨著一聲氣泡破碎的輕響,少女的身軀就是華光大放,化作點點星光,不斷升騰,消失在月色之下。
清明瞪大了眼睛,連忙道:“剛剛發生什麼了?扶幽怎麼不見了?”
含光輕輕搖了搖頭:“如你所見,你所見到的扶幽,不是人。”
清明眉頭一豎:“你才不是人,你全家都不是人!”
含光也不惱,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她是妖。”
清明腦海裏不禁想起了在慈寧村中見到的任笙:“妖?”
含光點了點頭:“天地之間有一種蟲子,名為蜉蝣,古人曾言蜉蝣蔽朝夕,蟪蛄疑春秋,講的就是這種蟲子,而她,就是蜉蝣所化之妖,朝生暮死,不知春秋。”
清明依舊不敢相信,辯道:“若說朝生暮死,可這些天,我都還有看到她,為什麼......”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清明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堵在了喉間。
含光輕聲道:“你所見的她,不是你想見的她。”
清明眼眶逐漸發紅,隱隱有淚光閃爍。
“蜉蝣,扶幽,所以她才不認識我......所以她在離開的時候才會說,如果她再沒出現,我就可以忘了她......所以,她才讓我代替她去看白雪皚皚,去看大漠孤煙,去看高山流水......所以......”
一邊輕聲念叨著,豆大的淚珠不斷從眼眶裏擠出,順著臉頰落下,在月光之下晶瑩剔透,宛若珍珠。
“山下有沒有什麼好玩的呀,冰糖葫蘆好吃嘛?”
“煙花,花燈節,是真的很好玩嘛?”
“那是不是還有一眼看不到邊的大沙漠,大雪山?”
“你會帶我去看嘛?!”
“好!那我們一言為定!”
那一天的記憶不斷出現在腦海之中,少女的明媚笑容定格,清明聲音已經有些哽咽。
“明明都擊掌為誓了......為什麼你就食言了......”
“甚至沒來得及和我道別......或者是,你從來沒就想過道別......”
往者不可諫,少年知道,或許未來還能看到許多個她,但再也不會是那一夜的她了。
那一天的她隻會存在於少年的記憶裏,生生世世,歲歲年年。
含光從懷中掏出一串白色玉石手鏈,遞給了清明,輕聲安慰道:
“或許她生命的意義,從來都在生命之外。”
少女終究是窮盡一生去喜歡少年了,或許在那時攜手共賞流雲時,心中也曾念過: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清明顫抖得接過白玉石手鏈,終於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能以一生隻愛一人,已經是無數人心中夢寐以求,又何談春秋交替,歲月悠長?
人生難得之事:
乍見之歡,永遠是乍見之歡。
月光輕灑,照亮了少年輕顫的脊背,也同樣照亮了少女化作星光消散的歪脖子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