燉肉剩下的邊邊角角早都剁成了肉餡,天還沒亮的時候趙青山媳婦就帶著人開始包包子了。
等到大家都起來了,包子正好出鍋,拳頭大的肉包子個個流油,黃澄澄的玉米麵粥,再加上切成細絲的鹹菜,勾得人肚子裏的饞蟲直抓撓心。
付寧一口氣吃了四個大包子,頂得連粥都咽不下去了,才遺憾的放下筷子。
趙青山一家人昨天都搬到親戚家湊合了一宿,這一大早的又跑迴來做飯,他還點頭哈腰的跟桂康說著昨天脫土坯的事兒。
桂康一點頭,說了句,“辛苦了,多費心吧!”
趙青山的心咕咚一下放迴去了,看來這土坯房沒問題,那就好!
他一直擔心這個不講理的兵頭子非得給自己兄弟弄一處大瓦房,那花費可就多了,扔給他那幾塊錢根本不夠,還得村裏倒貼。
現在好了,蓋土坯房除了人工,別的就儉省得多了,還能再添幾樣家具。
吃飽了、喝足了,桂康隻留下了那個被付闖收拾了的刺兒頭,剩下的人都打發迴去了。
早晨吃得太飽了,他們幹脆往山神廟那邊走了一趟,一個是看看趙青山說的那個土坯,再有就是得換身好衣裳,一會兒還得去趙三虎家呢。
這一路上,桂康問起了當年他們跑到這兒避難的事兒,付寧撿著有意思的說出來逗趣,聽得那個當兵的跟著哈哈笑。
等到了山神廟腳底下的那片河灘地,付寧都驚了,這一大片土坯!
好家夥,他心裏暗暗數了個數兒,這都夠好幾間房了吧?!
而且他們脫坯的時候,就近挖的是那塊鹽堿地的土,付寧不知道這土做的土坯,蓋房質量怎麼樣,但是這一下鹽堿土下去厚厚一層,省大事兒了。
感謝趙村長!
他帶著付闖迴到破屋裏,從箱子裏往出找衣服,付寧自己好說,可是到付闖這兒就犯難了。
他的衣服付闖穿都小,唯獨有一件潞綢的長袍,是小吳留下的,付寧穿著是哪兒哪兒都大,冬天套在棉袍外麵穿的。
可是這件袍子穿在付闖身上,也就是將將能係上扣兒,在身上裹得緊巴巴的,稍微一動胳膊腿,那布料就要撕破了。
付寧看著他那縮手縮腳的樣子,想著要不還穿那身短衣得了,至少自在啊。
付闖可不這麼想,認幹閨女啊!他這輩子第一次救下來的人吶!必須得穿得利利索索的!
也不管現在這個天氣還有點兒涼,他把裏麵套著的夾襖、小襖全都脫了,空身把那袍子套進去了。
還別說,這迴寬鬆多了,隻要他別抬胳膊、踢腿,這衣服應該能完完整整的迴來。
看著這家夥美滋滋的係完扣,還拿著梳子,非得讓他再給攏攏頭發,付寧覺得這傻小子不像是要認閨女,是要接媳婦去。
等付闖咧著大嘴出了門,院子裏等著的那兩位看著他這一身薄薄的袍子,都搖了搖頭,就說了一句話:這不是傻小子睡涼炕嘛!
等他們從山神廟再走迴到村裏的時候,都過了午時了,趙青山在村口等著他們。
付闖拿上他昨天買的一包點心、一包紅糖、一刀豬肉,還有一小壇子燒刀子,踏進了趙三虎家的門。
三虎家的院子裏有幾個年輕的小媳婦在幫忙,趙青山站在正房的房簷底下,把他們往屋裏讓。
三虎陰沉著一張臉,蹲在炕邊上,也不抬頭,也不說話,急得趙青山在底下踹了他好幾下。
三虎他娘倒是笑嗬嗬的,穿著一身嶄新的袍子,抱著大丫跟他們打招唿。
付寧看著她衣服的顏色和花紋,用的應該是他們當年走的時候,付闖給大丫留下的布。
大丫今天也難得穿了件半新不舊的小襖,頭發總在頭頂上用紅繩紮了個衝天辮,眉毛中間點了個紅點兒,脖子上掛著付寧他們滿月的時候送的長命鎖。
一看見家裏來人了,這孩子一點兒都不怕生,誰伸手她都讓抱,圓圓的小臉蛋跟秋天裏的沙果似的,看得人都想啃一口。
趙青山嘴裏“哦、哦”的叫著,伸著胳膊把她從她奶奶手裏接過來,逗弄了兩下,桂康一伸手,她居然也伸著小胳膊把身子傾過來了。
“嘿,這小丫頭可以啊!咱們這身上有血光的人,她是一點兒都不怕啊!”
那個刺兒頭兵看著眼饞,也拍拍巴掌,見小姑娘歪著腦袋看他,把手心往上一攤,“找我來不?大爺給你飛一個!”
大丫還真就伸出胳膊找他來了,把這大老爺們給稀罕的,一點兒都看不出來昨天跟付闖動手時候的狠辣。
把小姑娘往天上高高拋了兩迴,大丫到了付寧手裏,孩子還不到兩歲呢,香香軟軟的,抱得付寧心都化了。
最後一個伸手的是付闖,他本來是不敢的,跟剛才那個刺兒頭兵說的一樣,他怕自己身上的血氣衝了孩子,要說人命他手裏可是不少呢!
沒想到,大丫不僅撲過來了,還叫了他一聲“爹”,驚得三虎都抬頭看他。
這聲爹叫的付闖手都哆嗦了,眼圈也紅了,除了把孩子抱在手裏顛著,都不知道幹什麼好了。
“這就是天生的緣分。”趙青山感歎了一句,趕緊把人往炕上引。
紅漆的小炕桌上擺著茶盤,三虎他娘提溜著茶吊子給茶碗裏倒上糖水,再一杯一杯的遞給客人。
桂康也不客氣,自己端端正正的坐在了炕桌後麵,拉著付闖坐在他左邊,右邊是趙青山挨著他,再往兩邊是付寧和趙三虎。
那個刺兒頭自己抱著槍往炕頭上一倚,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三虎他娘就有些尷尬的在地下站著,但是她裏裏外外的張羅著端花生、燒熱水,忙起來也就沒那麼突兀了。
桂康慢條斯理的跟趙青山聊著天,說著當初付寧和桂平他們找大夫救人的事兒,說到生下來這個女孩兒,卻不招家裏老人待見的時候,付寧看見那個刺兒頭摸了槍栓一下。
三虎也覺得臉上熱乎乎的,但是他心裏跟自己說,我有什麼辦法呢?一邊是我親娘,一邊是我親媳婦、親閨女,要說倒黴,我才是最倒黴的那個呢!
這麼想著,他立刻又把腰挺直了,甚至還多喝了一杯糖水,安慰了自己一下。
大丫在屋子裏呆久了,在付闖懷裏坐不住了,扭著腰要往炕底下跑,付寧一把抱了過來,“呆煩了吧,叔叔帶你玩兒去!”
他抱著孩子到了院子裏,看了一會兒那幾個小媳婦炸糖糕,又抱著她轉到廚房外麵看著三虎媳婦準備包餃子。
他看見大盆裏已經和好了兩塊兒麵,一塊兒白麵,一塊兒兩合麵,三虎媳婦現在正準備和餡呢。
最下麵是一層白菜幫子,上麵是白菜心,然後是一層大蔥,也是老葉子在底下,嫩芯在上頭,再往上是一坨剁好的肉餡。
付寧看著那嫂子撒鹽、撒調料,然後小心翼翼的燒熱了一勺兒油,“刺啦”一聲潑在肉餡上。
她和餡的時候不是像付寧想象的那樣抄底拌勻,而是隻拌肉餡,旁邊有搟皮兒的嬸子,把那塊白麵搟成一個一個的圓形麵片,搟完白麵又搟棒子麵。
餃子餡也是一邊和一邊捏,最開始都是純肉的,然後是豬肉大蔥的,漸漸變成豬肉白菜的,最後是純白菜的。
中間就加過一次鹽,最後盆裏就剩下了些老幫子,浸在殺下來的血水裏,三虎媳婦在裏麵添了兩碗棒子麵,用手一攪和,捏了一鍋菜窩窩。
“嫂子,這是個什麼說法啊?”付寧看著這操作很迷惑。
旁邊那個嬸子接話了,“這是規矩,白麵肉的給長輩和客人吃,當家的吃豬肉大蔥的,按著年紀輩分往下,孫子媳婦就吃個窩頭喝碗餃子湯就不錯了!”
三虎媳婦看著付寧震驚的樣子,抿著嘴說了一句,“都這樣,熬成婆婆就好了!”
熬成婆婆就好了?
付寧看著那顏色漸變、餡料不同的餃子,又看了看懷裏的大丫,突然覺得沉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