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舒暢的付寧足足吃了三大碗麵條,才帶著大福小福把家裏的東西裝在車上,晃晃悠悠的迴到了山神廟的家裏。
看見新房,兩個孩子都高興壞了,他們本來對這個種地的事情沒什麼期待,覺得也就跟他們在老家差不多,誰知道還有這麼好的房子住。
而且付寧站在院子中間用手一劃拉,說這半麵山都是他們的,兩個人更是歡唿起來了,在他們心裏隻要有地,就有吃飽飯的希望。
付寧拿著自己的筆記本,帶著兩個助手,把脫了一遍鹽堿的土地分成大小相等的幾塊兒,中間用堿蓬草隔開。
大福看了看地跟河的距離,覺得應該在河邊修個水車,要不灌溉是個大問題。
付寧沒有這個打算,連安說過的那場大旱,使他的研究方向已經偏向了抗旱性征突出的品種,現在這個灌溉條件正好。
他讓大福每天記錄氣象情況,降水有多少、風有多大,連他們人工灌溉的情況也要詳細記錄下來。
去年他發現的那棵各方麵指標都突出的玉米,種子被他特意保存了起來。
這邊院子裏種了幾棵,為的是跟其他品種完全隔開,防止花粉汙染,剩下的都種到後山了,就為了觀察它的各方麵性狀有多少能夠遺傳下來。
小福還在認字的階段,力氣活兒比他哥哥幹得多,就算是這樣,他還是能精力充沛的滿山跑。
付寧給了他一袋子黃豆,讓他在山上玩一會兒就挖點兒坑種一點兒,不光是為了養地、為了收成,也是為了固一固水土,那年的大雨真的是嚇人,山上多一些植被,也能減少滑坡和泥石流發生的幾率。
忙忙碌碌的日子過得飛快,今年也是一個天公作美的年頭,算是風調雨順,就是沒有花大力氣去灌溉,地裏的玉米也都長得不錯。
付寧特意種的那種玉米卻出現了多種性狀並存的情況,特別是種在院子裏的那幾棵,在半幹旱的情況下,結籽率很低,產量都比不上穗棒比它短得多的小八趟。
要說抗旱性好的,還是當地的品種,就是小八趟,還有一種付寧用那個美國品種和小八趟雜交出來的,抗旱也還行,就是籽粒結得有些稀疏。
後山的那些玉米有多一半產量都低,剩下的少一半裏,隻有三株保持住了去年那棵玉米的性狀,但是產量也沒有去年高。
但是能保持住性狀就是好事,如果能保持穩定遺傳,這個品種就值得留下。
付寧的實驗記錄做了一本又一本,連小福都沒時間到處跑了,跟在哥哥後麵給付寧打下手,測量植株、晾曬、稱重、分類包裝……
等到他們這邊都弄完了,又馬不停蹄的跑到果子園,今年安晨冬沒有參與,他必須得幫著大有把基礎工作做好。
他們這種研究必須得保證連續性,種子也都是有活性的,中間隔了年,各種數據就失去對比研究的價值了。
大有認認真真的把每一項數據都記錄下來,然後裝進了一口紅漆的小箱子裏,說是從南邊特意帶過來的樟木箱子,能防蟲蛀。
付寧心裏七上八下的,“大有,你是馬上要迴江寧嗎?”
“我不迴,我們少爺讓我今年就留在京城,他明年帶著少奶奶和小少爺一起迴來,您不用擔心!
聽他這麼一說,付寧更擔心了,但是什麼辦法也沒有,最後也隻能緊緊握了握大有的手,“希望吧,希望一切都好!”
提著這顆七上八下的心,付寧迴到了京城。
風雨欲來,但京城裏依舊歌舞升平,剛剛過完中秋節,空氣裏都還彌漫著月餅那股子甜膩膩的香味兒,茶館裏依然坐滿了聽書、聽曲兒、遛鳥兒、盤核桃的旗下大爺。
連府又開始悄咪咪的屯糧食了,連帶著桂平也給家裏買了不少,他不知道為什麼,但是連安這麼做肯定是有道理,跟著就對了。
朝陽門外的兩家碓坊,連安都準備改建,以後沒有那麼多旗人領祿米了,碓坊沒有什麼發展前途。
他打算把兩處碓坊打通,改建成大車店,朝陽門還是交通要道,南來北往的客商在這裏落腳,也得有地方停車,有人給伺候牲口。
至於小吳他七叔留下的那些賬,連安也幫他收了,但是他隻收了本金,沒有要利錢,收不上來就算了,隻當是給活人和死者積福吧,錢也全都給七嬸寄了迴去。
付寧就悶頭在家裏做他的分析,根本不去管外麵的風風雨雨,他心裏特別踏實,甚至已經計劃好了過完年去哪裏把這根辮子剪了,帶著這麼多年,他早就盼著把這個累贅去了。
他剛把一摞寫完的草稿整理清楚,摞在一邊的書架上,就聽見院門被敲得“咣咣”響。
這麼大的力氣,狂風暴雨一樣的敲,付寧也不知道怎麼了,從屋裏跑出來,剛站到房簷底下,小福已經跑著去開門了。
“來了!來了!誰呀?!別敲了!門都快壞了!”小福一邊兒喊著,一邊兒拉開了門閂。
誰知道外麵的人根本不等他把門完全打開,直接就撞進來了,差點兒把小福懟個跟頭。
“你們幹嘛?!你們找誰?!”
“福寧,誰是福寧?”領頭兒的身上穿著藍灰色的號衣,圈裏是個“兵”字,手裏拿著本冊子,站在院子中間喊。
“我是,我是,您什麼事兒?”付寧趕緊搭話。
“旗下征兵了,旗丁都得去,快走!慢了就算你貽誤戰機,軍法從事!”
啥?!征兵?!
付寧驚得下巴都掉了,但是人家手裏大刀一比劃,他立馬迴屋找號衣去了,“您稍待,我穿上號衣!”
等他一邊兒扣著扣子,一邊兒往外跑的時候,看見那幾個征兵的把大福小福給擠到牆角了。
“這兩個小子也挺壯實的……”
“爺!爺!這倆孩子不在旗!真的,不在旗!孩子還小呢!”付寧趕緊給領頭兒的手裏塞了一塊銀元,嘴上連連說著好話。
“不在旗啊?那就算了!”領頭兒的摸了摸銀元,隨手往兜裏一揣,帶著人就往外走。
付寧被裹在中間跟著走,使勁扭著頭對他們兄弟喊,“大福小福,看好了家,不許瞎跑!可不能丟了東西!”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書房,小福心領神會的大聲應著,“先生,知道了!”
到了胡同裏,發現各家都有人被帶出來,有的穿著號衣,有的沒穿,還有人不停的喊著,“我不是旗人!”
那個扛著大刀的循聲就過去了,擎著大刀就要往他腦袋上砍,旁邊有人趕緊捂住了他的嘴,那家的人也跟著跑了出來,本來還想講講理,一看這個陣勢,趕緊就塞錢。
兩邊都有人拉著,這刀才算是沒有落下來,領頭兒的兜裏又鼓了兩分。
看著人不少了,他大聲吆喝著,帶著他們拐到大路上,一直往東北走。
這群被人從家裏提溜出來的人,一路上哆嗦得像鵪鶉一樣,誰也不敢說話,隻敢半低著頭用眼睛四處踅摸。
一路上源源不斷的隊伍加入他們,等到了炮局胡同的時候,已經聚起了一兩百人的隊伍。
穿過一扇大門,他們被帶到一處空場,有個披了甲的軍官走到他們前麵,一手扶著佩刀,一手執著馬鞭,對著他們一通兒訓話。
“你們聽著,什麼都不許問!隻要知道是朝廷要讓你們出力了就行!
京城各個大營都要調動起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你們都是旗下兵丁,主子養了你們這麼多年,該是你們報答的時候了,記住!貽誤戰機者,殺無赦!”
“殺!殺!殺!”四下的披甲兵用手裏的大刀刀背捶擊盾牌,配合著這一聲聲的殺字,似是一柄大錘砸在人的心上,嚇得這群人抖得像秋風裏的落葉。
他們被分成了小組,被人帶著依次走進了一間間黑洞洞的庫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