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張勳進了京,那些遺老遺少們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又穿起了祖傳的褂子,把平時盤在頭上的辮子放了下來,三五成群的在大街上耀武揚威。
還有些剪了辮子的旗人,躲在家裏哆哆嗦嗦的想辦法,嘴裏念叨著“不知道皇上會不會怪罪”,手裏拿著黑絲線和假發往自己腦袋上套。
那些沒剪辮子的少爺們若是知道了哪裏有個在旗的剪了頭發,或是親戚、或是對頭,必要親自上門去。
堵著門先叫罵一場,人家要是示弱了,就闖進門去,抬手打上一頓,臨走還要抄上些什麼。
美其名曰,替祖上教訓教訓不肖子孫。
凡是他們招搖過市的地方,鋪戶也好、住家也好,無不緊閉門戶,隻求這些災星看不見才好。
可要是家裏有幾個胳膊上能跑馬的漢子,即使他們闖進門來,也不過是嘴上逞逞英雄。
小小的伸出一根食指,點點對方的肩膀,撂下一句“等皇上登基的”,匆匆就退走了。
付寧坐在茶館裏,冷眼看著這一場又一場的鬧劇,心裏算著他們還有幾天好蹦躂。
他這幾天就圍著關老六家轉悠,自從有警察摻和進來,這些混混兒們的眼線就失靈了。
畢竟混街麵兒的,還是更給穿官衣的麵子,而關老六仰仗的那幾個白道大哥,這次都被焦處長排除出去了。
當警察的提職不容易,要是有機會打下幾個來,底下的副手們誰都不會手軟。
前天,關老六派人來傳話,問吳清什麼時候到他家去,桂平什麼時候就放迴來。
付寧隻是迴了一句,話他帶到了,但是小吳跑了,那麼大個人,自己也攔不住,現在也不知道去哪兒了。
也不知道姓關的是真忙,還是知道自己詐人家的事兒被發現了,自那之後,就沒有人再上門來了。
而關家附近突然多了不少的江湖人,都是短衣襟小打扮,腰裏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揣著什麼,天天進進出出的。
付寧就找了離關家近些的茶館,一天一天的泡著,聽著那些茶客的議論。
轉了兩天,也就知道了這些看著就不像好人的,確實不是什麼好人,是關老六從太行山找來的,說是看家護院。
有人說他們是響馬,專門在京城裏找富戶下手的。
付寧覺得響馬有可能,在城裏打劫就是開玩笑呢,不說駐軍,就是那麼多的警察加上各府的警衛,足以讓他們重新投胎了。
最近圍著紫禁城可是忙活得夠嗆,宮裏又是傳了瑞蚨祥進宮做大禮服,又是派人宣了工匠修補宮殿。
說是定下了七月一日,皇上要重新登基複位。
那也就是這兩天了。
正琢磨著,一個花白胡子的老頭背著個藥箱,跟在一個關老六的手下後麵,急急的往府裏走。
付寧坐在最靠窗戶的地方,豎著耳朵隱約聽見他們說什麼“手藝難找”、“活不了”之類的。
太陽壓山尖了,付寧剛從茶館出來準備迴去,一輛馬車緩緩從進城的主路上呱噠呱噠走過來。
他往路邊一閃,讓馬車先過,卻聽見車廂裏有壓抑的哭聲。
往裏一張望,那車窗關得緊緊的,這麼熱的天兒,愣是一條縫兒都沒留。
悄悄跟著走了幾步,他看著那馬車也進了關家的大門。
付寧走了幾步,心裏就是踏實不下來,剛才那小聲兒的抽泣老是在他耳朵邊上響。
叫了輛車,他又跑到焦處長家了。
自從悄悄的把關老六的眼線鼓搗失靈了,桂平就把焦家小姑娘送迴來了,自己也在焦家貓著呢。
付寧跟他們說了這馬車的事兒,他覺得車上應該是被關老六拐迴來的孩子,今天晚上要是打他個措手不及,能把這些孩子救出來。
焦處長不想動,眼瞧著那位皇上又要登基了,京外現在也沒有大動靜,他不想這麼快把自己暴露出來。
“不是說好了,張督軍頂不住的時候,咱們才發難嗎?這麼早跟他們撕破臉,局勢可就不一樣了。”
“大人,這可是抓現行啊!都是證據,不容抵賴的!而且那些小孩兒也不知道會遇見什麼事兒,救出來才安心啊。”
看焦處長還是瞻前顧後的,付寧幹脆的把事情攬下來了。
“這麼著吧,您也別為難,也不用您出麵兒,今天晚上我們兄弟去探一探,成與不成都不牽扯您。
但是如果把孩子弄出來了,您給找個去處,能躲幾天就行。”
焦處長這臉色才好看起來,撚著手指琢磨了一會兒,說出個地名來。
付寧聽了拍著大腿叫絕,不愧是老資曆的警察,這個地方一般人絕對想不到。
桂平在這兒都快憋瘋了,跳著腳的把這個任務攬下來,他保證把聯絡的事情辦得妥妥的。
看著他兔子似的躥出去,付寧也緊跟著告辭了,他得找一趟秦公公去。
等到天都黑透了,付寧和吳清輕手輕腳的繞到關家的後院牆外麵。
他們兩個這兩天也不是白守著的。
這院牆的角上有幾塊磚鬆動了,隨便晃一晃就能取下來。
一會兒,他們倆就掏了個大洞出來。
吳清矮著身子爬進去,確定沒人發現才招唿付寧跟著他往裏走。
關家並不太大,跟連府差不多,不過連府後麵是個花園,關家後麵是一進院子。
他們爬進來的地方正是這最後一進院兒。
他們踮著腳貼著牆走,聽見有人聲就停下來。
院子裏三趟房子,那些外來的大漢都聚在東廂,正吆五喝六的劃拳喝酒呢。
西廂裏沒有光亮,但是能聽見有細微的聲響,不知道是不是關著人。
北房裏燈火通明,從窗戶偷眼看進去,是關老六正陪著那個白胡子老頭吃飯呢,兩個人推杯換盞喝了不少。
付寧和吳清就蹲在北房後麵的牆根底下,一直到定更天。
聽著關老六跟老頭兒說了一句,“這件事就拜托了,給皇上分憂就是我們的忠心了。”
那老頭兒也說著,“時間長了,手都生了,不過您放心,損耗不了兩、三個的。”
關老六晃晃悠悠往前麵去了,那些漢子有幾個跟著他走了,大部分還是留在東廂喝酒,一個個的醉意都上來了。
付寧悄悄挪到西廂邊上,捅破了窗戶紙,借著院子裏的燈光瞇著眼往裏看。
屋裏地上好像有幾個人影,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