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寧也沒想到上門來探病的是張君,他自己那腿還不利落呢。
拄著拐杖,他費勁的走到屋裏。
剛坐下,趙錦生就來了。
看見張君,錦生是渾身不自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付寧被扶到堂屋的時候,就看見這孩子跟渾身有刺似的,坐在椅子上擰巴,也不敢抬頭。
“錦生,今兒個不忙?”
付寧跟張君點了點頭,開口先招唿那個坐立不寧的。
“啊,先生。”錦生聽見這話,騰的一下站起來了,“聽說您病了,我來看看您。”
“有心了,謝謝!备秾幙粗@孩子旁邊還放了兩包破邊的缸爐蛋糕,一看就是探病的標配。
趙錦生搓搓手,腳也在地上轉著圈兒的撚,顯然是有話想說。
“怎麼了?咱們倆還有什麼不好說的?”
“我爺爺奶奶迴宣化了,您可以迴家了。”
他躊躇了半天,總算是把話說出來了。
自從趙懷禮進了協和醫院,錦生就盯著他們了。
不為別的,他太知道自家人什麼樣兒了,這樣的大事壓下來,難保他們出什麼邪招兒。
所以他盯著些,心裏才踏實。
等到他小叔在監獄門口被人一刀捅穿了之後,趙青山的日子就難過起來了。
老伴兒失了小兒子,病了好些時日,費了不少錢。
小兒媳婦是抱著孩子天天哭,還夾槍帶棒、指桑罵槐,說他們兩個在家不幹活,天天白吃飯。
後來更是把孩子往趙青山懷裏一塞,自己收拾收拾迴娘家去了。
那房子一個月也要兩塊錢的房租呢。
趙青山掏了兩個月的錢,實在是心疼得不得了,就打算退了租迴老家去。
這個時候他倒是想起出走了的大孫子了,再想打聽可是一點兒頭緒都沒有。
就這麼著,趙青山租了一輛大車,拉著小兒子的薄棺,病歪歪的老伴兒,還有個不懂事的孩子,落寞的離開了北平。
錦生悄悄跟在後頭,看著他出了西直門,一路往西北去了,才確信他們是迴家了。
迴來的路上正好兒遇見肖遠安,聽說付寧病了,他想著過來看看,也說一聲兒,自己爺爺走了,不用躲著他了。
誰知道,一進門就看見張君費勁的拄著拐杖往裏挪,他上前幫忙扶著,心裏更是愧疚。
張君是被他小叔連累的,這腿上也是因為這個留的殘疾。
他想著這個,心裏忐忑不安,覺得自己根本沒有臉麵來麵對張君。
現在,付寧見到了,該說的話也說了,他兔子一樣就想往外跑。
但還是硬生生的把自己掰迴來,對著張君深深的鞠了個躬,“張先生,對不起!”
張君笑了笑,伸手把他扶起來,“這是幹什麼?趙懷禮是趙懷禮,你是你!
這事兒跟你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別放在心上,要是過意不去,有空兒去我那兒幫著幹點活兒就行!”
錦生把地址重複了幾遍,牢牢記在腦子裏,這才給付寧鞠了躬,小跑著離開了。
“你信得過他?”
付寧看著錦生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門外麵,才出言問張君。
“這孩子比他小叔要實在得多,人也活泛,上次在大牢裏,我就想跟他聊聊來著!
“還是得加點兒小心,畢竟他爺爺、他小叔都不是省油的燈。”
付寧也不過是提醒一句,轉頭又問起了張君的腿。
張君把拐杖放在一邊兒,扶著桌子沿站起來給他走了兩步。
按照肖遠安的話說,他這兩條腿得浮浮兒養著,過個三年五載的才能行動自如。
“現在哪兒有三年五載的時間讓我浪費!睆埦钢忸^說,“日本人虎視眈眈,國家危亡之際,怎麼躺得住?!”
正說著,黃琛帶著韓鑠也到了。
好家夥,今天這是什麼大雜燴啊?!
好在這兩位心裏也有譜兒,互相一點頭,張君就起身告辭了。
一直到他都出了垂花門,黃琛才用手點著他,“這就是上次你讓韓鑠找人帶話的那個主角?”
“一塊兒坐過牢嘛,也算是有交情。”
黃琛並不幹涉付寧的私人交往,他今天來是為了付寧托付他的那件事。
“找不著?!”付寧聽了他的結論,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我也奇怪呢,這生得見人、死得見屍吧,可是我都快掘地三尺了,一點兒渣兒都沒見著,但是現場找到了爆炸的痕跡!
黃琛皺著眉頭坐在那兒,幹這行這麼多年了,這樣的事兒他也是第一次見。
那輛汽車的殘骸在南海子找著了,按照它被炸的這個形態推算,車裏的人肯定活不下來。
但是屍體呢?
就算是渣渣,也得有點兒吧?
就愣是找不著。
附近可能看見的人家他都走訪遍了,都是聽見巨大的爆炸聲,但是過後湊過去看的時候,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他把現場的土都翻起來了,在一米五以下的位置找到了帶血的土。
“處理現場的人是個老手兒,一點兒蛛絲馬跡都沒留下,我已經給南京打了報告,實業部也知道了。”
聽著黃琛的意思,安晨冬能活下來的幾率是零。
付寧心裏最後的那一絲顫巍巍的小火苗兒,“噗”的一下被吹滅了。
摯友離世,他連給收個屍都做不到。
將來想他了,都不能像劉俊生那樣到他墳前去念叨念叨。
無處憑吊,隻能托與清風了。
韓鑠看他又難過起來了,走過來安慰他,說是已經找了人,過兩天到南海子的水底下去摸摸,沒準兒就找著了。
付寧抹抹眼睛,擺擺手,不費那個事兒了,人沒了就是沒了。
他與這片大地融為一體了,隻要自己還踩在這片土地上,還在幹著他們一起幹的事兒,安晨冬就不會走遠。
正在這時,會叔拿著好大的一個紙袋子進來。
“三爺,郵局送了一封信來!
付寧抬手剛要接過來,卻看見紙袋外麵“付靜安親啟”幾個字,整個人都哆嗦了起來。
那是安晨冬的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