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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夜漫漫,圓月當空,照著清風小城冷清街道。


    三道身影趁著夜色掩護,行人皆歸家,沿著清風樓外的長街一路向東,在阿福的帶路下,他們穿街過巷,邊走邊低聲聊,竟覺十分投契。清風樓到城東釀酒坊雖有距離,他們也不覺寂寞,漸行漸近。


    淩浪涯自一別故地,從未感到如此快活。當時出禁忌兇地時,他遇到的大多如楊大威之輩,雖有獵獸人身份,難以相處。並不像說書人和店小二,似乎可與之結交。看來這人與人確實無相似,說書人所言的人心難測,果然如此。想到說書人,他頓時覺得對他們並不了解。


    月色如水,淩浪涯道:“尚未請教二位如何稱唿,我叫淩浪涯。浪跡天涯的浪涯。”


    阿福從旁道:“我叫阿福,土生土長的清風小城本地人,清風樓唯一的店小二,今年十八歲,斟茶倒酒洗衣疊被啥都會。”


    說書人聽此,不禁笑道:“知道你小二啥都會。小兄弟,我的名字很好記,胡虛。胡須的胡,虛無的虛。年齡應當是比你二人癡長幾歲。”說罷還伸手捋捋三縷長須。


    淩浪涯近看才發現他臉無血色,表情也似乎不甚自然,那三縷長須低垂,倒和其名有幾分貼切,想到他似乎知道不少事情,不由起了開玩笑心思。


    淩浪涯笑道:“胡虛?胡須不長,見識不少。”


    說書人笑迴:“浪涯?浪跡天涯,誌向不短。”


    頗有玩味的語氣。不落下風的迴答。


    說書人胡虛再道:“小兄弟,你挺對我口味,夠天真夠單純。你看起來本領不錯,莫非是修行者?但你卻連錢財是何物都不知道,莫非真的如他們所說不知從何處深山老林裏出來的?事實上,我對你充滿了好奇。”


    淩浪涯如今漸知世間險惡,也不想過於提及往事,簡單道:“從前的事,都是某個人教我的,但是他離開了,也並未教我該如何生活。我想,如今我不過一個孤兒罷了。”雖不曾多言,但悲傷之情,亦懷其中。


    阿福倒是大大咧咧地從懷中摸出一枚銅錢,遞給淩浪涯道:“這就是錢財,世間錢財,皆以金、銀、銅鑄就而成。若要錢財,可憑其本領才能換取。”阿福嘮嘮叨叨地把錢財好壞都道了遍,生怕自己說不清楚似的。


    淩浪涯把玩著銅錢,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這些東西我也有。不過,我沒帶來。”


    淩浪涯無奈地聳聳肩,他想起在那個迴不去的石洞裏,似乎其中一個就藏有大量的如此金銀銅之物,原來這就是錢財,然而自己當時覺得累贅就舍棄沒帶上,否則也不會因不知錢財而被人誣上盜酒之名。


    胡虛和阿福倒是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忍不住大笑起來,驚擾了夜的沉寂。


    三人小吵小鬧,渾然沒有盜酒之人的低調行事,正在閑聊之際,不知不覺已靠近了釀酒坊。


    占據城東大片土地的釀酒坊,釀酒人皆是清風樓本地人,除卻白日在此釀酒,晚上皆會迴到各自的家,老婆孩子熱炕頭。因而晚上的釀酒坊,倒落得一片清淨。阿福雖然知道去年曾被兩個糟老頭盜酒,但後來不見兩人橫屍街頭,也不知道去往何處,清風樓主也並未對此地加強防禦,任由釀酒坊一入夜色,就空無一人。


    阿福對釀酒坊倒是熟門熟路,恍若自家後院,雖然他沒有家。他往常來此地,大多白日普照,釀酒人埋頭工作。為數不多的晚上過來守夜,大多是因為闖了禍,被樓主扔到老古井旁守一天,想到老古井深夜裏發出的聲音,阿福頓時覺得脊背涼颼颼,愈走近雙腳愈顫。


    悄悄來到釀酒坊大門側的兩人高的圍牆下,阿福膽顫著道:“要不,我們去酒窖裏拿一壇酒就撤吧。我還是擔心樓主知道怪罪下來,我又要被扔去守老古井了。”


    胡虛邊打量著圍牆邊道:“沒事的。有事我倆替你扛著。我們先去酒窖解解饞,再去老古井瞧一眼是否真如傳說般外人不可近,然後可以一起迴去收拾殘羹剩菜。”


    淩浪涯那闖禍不怕事兒大的少年心性正活躍著,看眼前圍牆猶如深山裏參天巨樹的小枝椏。他往後退了幾步,再加速前進,手腳並用輕而易舉地攀上圍牆。他趴在牆頭上,伸手遞向阿福,低聲道:“阿福哥,快上來。我們找酒喝去。”


    阿福隻好歎一聲,一把躍起抓住淩浪涯的手,再借著胡虛的托力,艱難地爬上去。而胡虛隻輕輕一躍已跳上了牆頭。三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跳了下去。


    一進釀酒坊內,隻見各種釀酒器具分門別類地堆滿了眼前的小型廣場,兩旁圍繞著的低矮房屋,隱隱傳來陣陣酒香。阿福既然是地頭蛇,隻好率先帶路,領著兩人往廣場右側的一個房間走去。


    三人穿過林立的發酵罐,來到房間前。阿福熟練地從旁邊一根柱子旁隱秘角落,掏出一把鑰匙,那是他平時取貨時就放在這兒的。他打開門後,隻見房間內除了十幾個空酒桶外空無一物,但酒香並未曾散去。


    阿福解釋道:“當時那兩個人來盜酒,把房間內年份足的現有存酒盜光了,也不知道他們如何運走。幸好我們還有一個大地窖,裏麵還藏著很多酒,隻是年份有些不足。”說罷,他挪開角落中的酒桶,摸索著扭動旁邊牆上的從未點燃的燈盞,頓時地麵露出一個黝黑的入口。


    淩浪涯忍不住好奇,向內張望幾眼,率先走進去。阿福緊隨其後,胡虛殿後。三人沿著入口下的木質樓梯小心翼翼下去。沒有燈火,也沒有亮光,但仍然感受到看不到盡頭的存酒桶整齊擺放著,整個地窖竟比地麵廣場還要大。


    阿福突然攔著兩人道:“隻可拿一桶,足夠我們喝了。太多也喝不完,不要浪費了。”其實他感覺自己現在就像監守自盜,良心過意不去,更怕樓主知道會挨罵。


    隻是,醉清風的誘惑,確實太大了。


    胡虛知道阿福的心思,覺得此事扯上阿福也是迫不得已,有熟人帶路終究好辦事些,頓時拍拍他肩膀安慰道:“聽你的,我們就開一桶嚐嚐鮮解解饞。酒錢肯定給,賣身也會給。還迴去幫你打掃清潔,這樣可以不。”


    淩浪涯道:“那我們就拿一桶,找個好地方喝去。”見阿福緩緩放下雙手,淩浪涯走到最近的一個酒桶旁,輕搖幾下,感受到酒液晃動的聲音,二話不說扛起來就往外跑走,嚇得胡虛和阿福緊忙跟上,生怕他獨飲喝光似的。


    月色如水,屋脊漫酒香。


    淩浪涯三人並肩坐在屋頂上,夜深人靜不懼被發現,任憑月光撒落身上。酒桶已半空,三人手捧阿福找來的瓷碗,正痛快暢飲。第一次喝酒的阿福,終於嚐到醉清風美味,每嚐一口皆感慨一聲,此時已是臉紅若胡虛之紅袍。


    淩浪涯隻是淺嚐即止,他並沒有多好酒,隻是當初那個老人在他身旁喝酒,他也想喝卻總被禁止,於是愈發想嚐一下滋味。


    如今他酒入三千,可是勸酒的人,已不在身邊。


    酒入喉,月色惹人愁。


    胡虛在一旁狂灌入喉,驀然感慨道:“古今成敗九霄外,生死愛恨一壺中。穆子白果然名不虛傳,一言戳心。”


    “哐當”一聲響,淩浪涯手中瓷碗滑落,酒液傾灑。


    這句吟唱出來的詩詞,讓淩浪涯終於想起來,在離別之夜,曾聽那個老人低聲呢喃著,當時不知詩之意,如今聽懂已是詩中人。他震驚地想,莫非他曾來過此地,也曾喝過醉清風。


    他多想拿著酒,走到他身旁,問一聲,你當時喝的也是這種酒嗎?


    可是,他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方。


    他怔怔地看著落在屋頂上的破碗,思緒如酒液,沿著瓦片蜿蜒下,像是雨水滑落,最後順著屋簷落下,既是雨滴,也是淚滴。


    胡虛見淩浪涯神色有異,以為他喝醉了,建議道:“浪子,你大概醉了,連碗都掉了。要不我們先下去溜達一下,去老古井看看,待清醒片刻迴來再暢飲。”阿福聽聞要去老古井,頓時搖頭道:“我不去,u看書 .uukanshu.m 那井晚上有古怪,我害怕我不去。”


    胡虛見淩浪涯怔怔沒反應,以為他真喝醉了,想著讓他清醒些。他突然右手攔腰摟著淩浪涯,左手摟著阿福,站起來就往下一跳,伴隨著阿福的尖叫聲,三人已落到廣場上,懷著些許踉蹌向著老古井走去。


    老古井位於小廣場中央,青磚石鋪就半人高且五丈方圓的平臺,平臺同樣被一圈以青磚石為柱,黑色鐵鏈為線圍成的柵欄環繞,磚石縫隙,碧綠苔蘚隱約顯現。拾級而上,可見青石攔砌的井口不過半丈方圓。


    看起來平平無奇的老古井,看起來並沒有傳聞的可怕。


    可阿福走到柵欄外,再也不肯往前半步,隻道:“這井我看膩了,沒啥意思。你愛看你自己去瞧一眼,但快點下來就好。”


    淩浪涯此時已緩過神來,也不覺得一口井有何奇異,但他見胡虛似乎對此很好奇,看著胡虛拗不過阿福後,一揮手,獨自往石階走去。


    胡虛早已聽聞此井詭異,任何心懷不軌而靠近此井之外地人或修行者,無一例外,皆會身亡於酒坊門外。


    但他自問並無心懷不軌,自恃身懷技藝,謹慎地往上走。


    石階不過三級之數。


    一步一階,兩步過兩階,三步登平臺。轉身,平安無事。


    胡虛轉過身來,看著臺下兩人,微笑道:“傳聞畢竟隻是傳聞,不足信也,看我就沒事。”


    話剛完,隻見青石欄桿映月光,隻聞古井幽幽傳寒聲。


    胡虛突然一聲驚叫,雙手捂耳,轟然倒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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