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胡虛滔滔不絕地說完，蘇眉雪似乎猜測出了什麼，但他卻沒有說。他拿起酒葫蘆，輕嚐一口。良久之後，方歎道：“古今成敗九霄外，生死愛恨一壺中。一酒入喉，清風(fēng)亦醉。這洪胖子，倒也找了個謀生的好去處。卻不像老夫，植鬆山林間，鋤田南山下。”


    胡虛道：“蘇老的生活，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寧靜而致遠。似乎比樓主那般，終日忙碌於燈紅酒綠下，看世人醉生夢死來得要好。”


    蘇眉雪點頭道：“此話倒不錯，你們看此南山，本是一荒山。如今漫山青鬆，皆是老夫親手所植，皆因亡妻生前所好，如今已亭亭如蓋矣。老夫生平不好酒，然亡妻甚好酒，醉清風(fēng)之配方，乃洪胖子與亡妻生前所共擬調(diào)配。如今伊人已逝，今日乃其生忌，洪胖子倒也沒忘當(dāng)年約，讓人千裏送酒而來，算是不負當(dāng)年之情。”


    淩浪涯二人方知送酒之約，竟有此隱情，也暗幸能及時趕上，不然可就辜負了此番情誼。然而他們不知道，蘇眉雪尚有一事並未告訴他們。往年送酒之人，皆為樓主本人親至。若有一日，樓主不至，而托人而來，那麼所托之人，其深層含義，自是非凡。


    蘇眉雪沉吟一會，繼續(xù)道：“兩位小友，既是洪胖子所托付前來，也不需再迴清風(fēng)樓，那不知今後有何打算？”


    這一問，倒難倒了二人。兩人隻想著先行送酒之約，至於此後何去何從，卻毫無方向。蘇眉雪世事經(jīng)曆何其豐富，頓時明白了兩人難處，當(dāng)下道：“你們看山腰稻田，如今正是成熟待收之時，兩位小友若有空，老夫倒想請兩位幫忙收割。至於報酬，老夫當(dāng)是給不起了，但一日三餐，保準(zhǔn)兩位滿意。畢竟，老夫的廚藝，可不在洪廚子之下。”說罷，哈哈大笑，靜看兩人。


    淩浪涯兩人對視一眼，心想此人既是樓主好友，幫忙倒無所謂，況如今暫不知此後該往何方，遂答應(yīng)下來。蘇眉雪心中歡喜，雖不好酒，也淺嚐酌飲，禮敬兩人一迴。於是，此事就在觥籌交錯間，定了下來。


    荒野立青鬆，南山飄稻香；夜宿青塚前，清風(fēng)酒意濃。


    殘夜逝，朝日升。晨光透過青鬆林，稀疏落在墳前，鬧醒著於青塚宿夜的三人。三人輾轉(zhuǎn)醒來，迴想起昨夜的開懷暢談，不禁相視而笑。淩浪涯和胡虛合力把青塚附近打掃幹淨(jìng)，並虔誠地對著墳前三跪拜以示敬意。


    蘇眉雪雙手負身後，怔立於墳前一動不動，心又念起往昔，良久之後，驀然大笑道：“改天再來看來你吧，我要迴去收稻穀了。不然沒飯吃會餓肚子，那樣你會難過的，我可舍不得。”說罷，於晨曦之下，率先飄然下山。


    淩浪涯和胡虛，牽著瘦馬，背起昨夜不舍得多喝的餘下一壺醉清風(fēng)，跟在蘇眉雪身後，沿著蜿蜒山路下山。淩浪涯忽而想起昨夜遇到的胡兄，於是對胡虛道：“你昨夜說村口那胡兄所言是騙人詭計，現(xiàn)在我們真找到了蘇老，看來他是沒騙人的吧。”


    胡虛皺眉道：“確實奇怪，我看那人總有一種熟悉感覺，卻不曾想起哪裏見過。我初始看他服飾華美雍貴，不像普通村民服飾；而昨夜?jié)怆?yún)閉月，他卻言在賞月；更奇怪他雖待人有禮，卻有意無意間一直追問我等尋蘇老之事，這三大奇怪之處，我就以為他是騙人之言，就想將計就計，先到南山走一迴，卻不料真遇到了蘇老。”


    蘇眉雪聽聞，迴頭笑道:“胡小友，你眼力不錯，僅憑初見，就看出那人可疑之處。他服飾華美，大概是習(xí)慣奢華生活，一時難更改。言說賞月，許是沒想到你們忽然出現(xiàn)，機變不足而找理由。至於一直詢問你們何事，大概是想知道你們身份底細，最好不要妨礙他們辦事。”


    淩浪涯此時方恍然大悟，心想自己以後也需多留意細心方可。他好奇道：“那他是誰？也是來尋你的嗎？所謂又是何事呢？”


    蘇眉雪讚道：“你這孩子，閱曆雖尚缺，好奇心倒不少，但也挺好。人生在世，若無好奇心，該多死氣沉沉。那人也是來尋老夫的，隻是老夫不想搭理他罷了，他也無可奈何，就隻等守著。”


    淩浪涯好不容易得人稱讚，總比胡虛每天的揶揄要來得開懷，於是愈發(fā)好奇，扶著蘇眉雪前行，一路追問。蘇眉雪也樂得迴答他的問題，但關(guān)於村口胡兄之事，卻閉口不談。


    邊說邊行，三人已至村口，卻早已不見那胡兄，反倒陸續(xù)看到三三兩兩地結(jié)伴出門忙農(nóng)活的村民，他們扛鋤背鐮，有說有笑地去稻田收獲碩果。他們一見蘇老，皆是心懷敬意地向蘇老問好，似乎在他們心中，蘇老是他們最值得尊敬的人。


    淩浪涯好奇問起為何村民為何看來如此尊敬他，蘇老笑而不語，帶著兩人沿著村道前行，uu看書ww.uukanshu.om 三轉(zhuǎn)兩拐，直走到村尾之處，忽而轉(zhuǎn)角，一條小河道出現(xiàn)眼前，走過河上木橋，數(shù)所小屋宇隱約出現(xiàn)在柳叢青竹間，其間時聞鳥兒啾啾。此處與前村相比，沒有喧囂人多，倒有幾分靜謐，恍若與世隔絕。


    蘇眉雪帶著兩人來到屋宇前，推開未曾上鎖的竹門，走進門內(nèi)小院，道：“寒舍簡陋，兩位小友就屈就一下吧。老夫先去張羅早飯，兩位一夜未曾睡好，可先行到右邊屋子休憩一會。待吃罷早飯後，我們就要立刻去收割稻穀了。”


    淩浪涯和胡虛把瘦馬係於門前柳樹下，聽到蘇眉雪所言，頓時要趕上來幫忙，蘇眉雪幾番推辭不行。當(dāng)下三人分工合作，劈柴挑水，淘米洗菜，好一陣忙活後，一頓稻米白粥配農(nóng)家小鹹菜的早飯呈於桌前。淩浪涯感覺這簡陋飯菜的美味，竟不亞於清風(fēng)樓的山珍海味，更因餓了一宿，於是吃得更不亦悅乎。


    待得早飯畢，蘇眉雪又去鄰家借來鋤頭鐮刀，又備好數(shù)份幹糧，又備了一直竹拐杖。出門前，他看一眼天色，笑道：“這種收獲季節(jié)，可是要看老天爺臉色的，但願別下雨。”


    正當(dāng)三人肩挑竹擔(dān)，手握鐮刀，背負籮筐，興致勃勃地推門而出時，耳邊傳來瘦馬受驚的嘶鳴。三人驀然抬頭，聞聲望去，隻見小河道對麵，躬身站著數(shù)人，衣服華美，皆是外地人。


    隻見居中一名身穿黑色侍從服，臉容消瘦的老人，向前數(shù)步立於橋上，麵向蘇眉雪，躬身行禮，謙卑地道：


    “老奴王通，代我家王宰相，向蘇大學(xué)士問好。”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