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宮。
玉女峰山頂別院。
自從蘇煙在四年前離開後,這座本就幽靜的小院,便變得愈發幽靜了起來。
或許都不該用幽靜一詞來形容它了,應該是荒涼才對。
院中青草被雪花覆蓋,簷上青瓦一片雪白,青竹被大雪壓彎了腰。
還是那個小亭中。
衣衫單薄,一襲白衣的雲鶴,仍舊靠在椅子上,小口小口的喝著一壺仙釀。
往日本該鳥語花香的庭院中,此時已然白茫茫的一片。
不知道是雲鶴想看雪了,還是她已無心打理這間小院。
明明不大的小院中,卻莫名的讓人感覺,滿是空蕩和孤寂。
或許是因為,那滿地的積雪上,連個腳印都找不到的原因?
雲鶴也不清楚,不過事到如今她也不在乎。
“嫁了就嫁了吧,反正跟了那李觀南,總比嫁去蛟海宗仰人鼻息來的好……”輕柔的抱怨聲,夾雜在風雪中,漸漸飄出了小院。
“咚咚咚!”伴隨著突兀的敲門聲響起,院中孤寂也被瞬間打破。
亭中人影迅速站起身來,但片刻後,卻又搖了搖頭緩緩坐下。
蘇煙已經嫁人了。
想到這,雲鶴便正了正神色,輕聲道,“進來吧。”
“咯吱……”許久未開的院門,發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這或許是因為雲鶴外出從不走門,也或許是因為太久沒有人前來打擾了。
不過時隔幾年,這道門始終是開了。
這時門外傳來了細微的唿喊。
循聲看去,隻見夏梔裹著一件毛茸茸皮衣,探頭探腦的走了進來。
然而看著前來的夏梔,雲鶴瞬間便忍不住微微皺起了眉頭。
以前答應大夏那邊的一樁婚事,現在已經拖了很久了。
甚至距離皇帝夏擎舊事重提,也已經過去了好幾年了。
想來現在,皇室那邊應該已經等不及了吧?
想來也是。
聽說柳州那邊有叛軍坐大難以處理,現在急需力量的皇室,自然是不會放過廣陵宮這一大助力。
微微歎了口氣,雲鶴便朝夏梔招了招手,“過來吧。”
聽到聲音。
夏梔頓時低著頭,朝著雲鶴所在的亭中走去。
少女低著的麵容上,浮現的滿是糾結。
也是。
換誰處在夏梔現在的位置上,估計都不會太好過。
畢竟替自己父皇考察聯姻對象這種事,不管怎麼想,心中都會有些別扭的。
或許當初夏擎指明要夏梔拜雲鶴為師,也存了一些,讓兩人事先熟悉一下的念頭?
畢竟一切順利的話,雲鶴很快就要嫁入皇家了,而夏梔這次來,便是為了此事。
隻不過,少女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看著悶頭走到自己麵前,低著頭不說話的夏梔,雲鶴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雖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但是雲鶴可不想真的讓夏梔叫自己母親什麼的。
不過現在看來,即使雲鶴不想,怕也是不行了。
於是略作沉思後,雲鶴便向其詢問道,“徒兒此次前來,是有什麼事嗎?”
雲鶴自己肯定是不會主動提起這件事的。
所以,隻能由夏梔先提。
聽到雲鶴的詢問,對於這個當了自己五年師尊,接下來可能又要當自己母親的人,夏梔心中掙紮片刻後,頓時一咬牙說道,“稟告師尊。”
“昨日我父皇傳來家書,讓徒兒迴家探親……父皇在信中還提到,如果師尊今日有空的話,還請師尊一同前去皇都散心,讓父皇盡盡地主之誼,權當感謝師尊這幾年來的悉心教導……”
一番話說下來,夏梔小臉都快皺到一塊兒去了。
什麼前去散心。
究竟是去幹什麼的,這難道不是昭然若揭之事嗎?
遮遮掩掩的幹嘛。
不過,等到師尊去了皇都,那自己母親可怎麼辦啊。
一想到這,夏梔臉色便又是一苦。
自己母親可沒有師尊這麼好的出身,境界上更是有著天壤之別。
萬一以後母親和師尊起了衝突,那吃虧的肯定是母親……
各種駁雜的念頭,填滿了夏梔的思緒。
以至於她都沒注意到,雲鶴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神色出現了瞬間的波動。
那一抹苦澀,可不比夏梔來的少些。
不過神色波動也隻不過是瞬間的事。
因此隻是略微遲疑後,雲鶴便直接一口答應了下來道,“那徒兒便迴去準備吧,動身之時前來通知為師即可。”
此話一出,雲鶴便又恢複了往日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
似乎真的隻是出去散散心一般。
“徒兒知道了。”唯獨夏梔苦著小臉,磨磨蹭蹭的從玉女峰上離開。
“怎麼辦啊。”
“該怎麼辦啊,師尊真的要和父皇聯姻了。”時至此時,夏梔心中才突然開始焦急和驚慌起來。
可惜。
對此她並無絲毫的辦法。
有心想要拖延一下時間,但又怕惹父皇生氣,畢竟就是再怎麼得寵,在這種大事上也是不能使孩子氣的。
“都怪皇叔,要不是他非得和父皇對著幹,父皇才不會這麼著急聯姻立後呢!”沒辦法的夏梔,隻能開始埋怨起了那位遠在蜀地的皇叔。
殊不知。
她那位皇叔,此時也正看著手中的一封密令,愁眉不展。
皇都的大內高手出動了。
這是夏堯今日剛剛得到的消息。
毫無疑問,這一消息直接便給了夏堯當頭一棒。
皇都這次前來蜀地參戰的人,除了兩位久負盛名的金丹武神外,還有二十位龍門境巔峰的大宗師。
這絕對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夏堯必須要想辦法在他們到來之前,便展開應對!
不然若是真的被他們混入軍中的話,那到時候一個不慎,劍門關便會瞬間崩塌!
劍門關雖然隻是蜀地脈麵對大夏的第一道防線,但也是最為重要和堅固的一道。
一旦被大夏攻破劍門關,越過天險,那到時候長驅直入的大軍,絕對不是蜀地境內的小城可以阻擋的。
到了那時候,大夏的大軍必將長驅直入,一路殺到蜀王城下,然後來一場甕中捉鱉。
夏堯絲毫不會懷疑大夏能不能做到這一點,因為當初開國的時候,大夏就已經這麼幹過一次了。
所以這一次,大夏隻會更加來勢洶洶!
所以必須盡快找出應對之策才行!
思索良久。
最後夏堯隻能略顯無奈的輕聲問道,“河夫,你覺得,如果半路截殺的話,會有機會嗎?”
一旦這從皇都前來的二十二人混入軍中,那屆時便是泥牛入海,在他們暴起發難之前,夏堯可謂是拿他們毫無辦法。
所以最好的方式,便是在他們到達劍門關外之前,來一場截殺。
不求全殲,但隻要能斬殺一半,那此次大夏的計劃,便隻能宣告破滅。
夏堯的話音落下。
角落陰影處,一個滿臉溝壑縱橫的老人便緩緩走了出來。
一雙細長的眼睛內,瞳孔中不斷閃爍著一道精芒。
隻見他緩緩走到夏堯身側,佝僂的身軀微微彎了彎道,“殿下既然有這個想法,那麼奴家自然會拚盡全力讓殿下達成所願。”
河夫一邊說著,一邊在心裏迴想了一下這次前來的那人,隻是片刻後,他便保證道,“不過是兩個金丹罷了,隻要殿下下令,那老夫不日便能取來他們的項上人頭。”
河夫在說話間,便又將決定權推了迴去,甚至都沒有給出任何的意見。
作為從小便看著夏堯長大的河夫,他心裏十分清楚,這個主子,從小便不喜歡其他人替他拿主意。
因此河夫隻是一直說著他能夠做到,但卻從來不說要去做。
“你還是這個樣子。”夏堯聽後無奈的搖了搖頭,隨後又陷入了沉思。
直至許久後。
夏堯才一咬牙說道,“去吧。”
“想必以河夫你的實力,對付他們應該不用其餘人相助,這樣也能減少暴露的風險。”
“前去敘州城外蹲守半月,時間一過,不管成與不成都要即刻返迴,去的路上小心有乍。”
劍門關不容有失,所以有的時候,些許冒險是值得的,即使這可能是一道假消息,為的便是圍殺河夫,剪去夏堯的羽翼,但現在的夏堯沒得選。
河夫聽後輕輕點頭,佝僂的身子沉了沉,“河夫領命。”
片刻後,老太監便消失在了蜀王城中。
“唉。”隨著他消失不見,夏堯不禁微微歎了口氣。
河夫雖是元嬰大修,但當年為了保衛皇城,曾經受過數次重傷。
現如今的河夫,已經時日無多,黃土都已經埋到脖子了,戰力更是所剩無幾,所以這一次動手後,恐怕就沒有下一次了。
夏堯沉默著轉身看向西邊。
視線似乎越過了那一片白茫茫的雪山,直達雪山後的茫茫高原,“希望這一次,草原那邊,能夠多帶來一些好消息吧。”
不久前草原那邊的不順利,讓現在的夏堯已經無法承受劍門關失守。
不過還好。
幾日前的一場鵝毛大雪,算是助了夏堯一臂之力。
此時天寒地凍的高原上,已經有耐不住的小部落,開始主動聯係蜀地這邊了。
畢竟要是換做往年,此時蜀地的糧食運輸隊,應該已經進了高原才是,可是今年卻始終沒有看到絲毫的蹤跡。
沒有糧食他們還能殺羊吃肉,但若是沒有糖茶,沒有鹽的話,那還不如直接殺了他們來的好些。
同時。
一道消息也隨著寒風,在草原上四處飄蕩。
“蜀王邀請草原諸部,前去蜀地共商大事!事成之後,應召者皆可通過蜀地進入大夏劫掠,就算隻是協助蜀地阻擊大夏,也可以從蜀王城內得到豐厚報酬。”
這一個冬天。
往日需要往西北越過茫茫戈壁後,才能進入的大夏,第一次主動為草原各部打開了一個口子。
以往草原各部和大夏之間最大的阻礙,堪稱銅牆鐵壁,死守天險,讓草原各部望而卻步的蜀地,這一次卻調轉槍頭和草原各部站在了一起。
這讓許多部族,都不禁動了心思。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河夫離去之後。
天色漸漸暗淡。
當整座蜀王城陷入黑夜,天地間重新開始風雪飄搖之際,夏堯也放下熱茶,沉默著從書房起身。
沒人驚動任何人。
他不言不語,獨自來到了蜀王府後院,撥開了地麵的冰雪,從角落掀起了一塊木板。
映入眼簾的,是一條幽深的地道。
拾階而下。
一簇簇火把突兀亮起。
不知道走了多久。
一間間幽牢,開始在地道的兩側浮現。
夏堯每走過一間地牢,便會有一雙幽森的眸子,從黑暗中亮起。
夏堯對此熟視無睹,隻是繼續向下走著。
在接連越過幾十間地牢後,他來到了地道的盡頭。
在這裏。
在這地牢的最深處,有著一左一右兩間牢房。
最終。
夏堯一咬牙,叩響了左邊的這間。
“咚咚咚。”
沉悶的聲音,通過鐵水澆築的房門,傳進了這間牢房深處。
緊接著,夏堯拿出一塊令牌,貼在了厚重的鐵門上。
裏麵立即傳來了一道沙啞刺耳的聲音。
“夏堯小兒,前來尋老夫何事?”
一雙陰森的綠色雙眸,如同熒熒鬼火般,從黑暗中亮起。
瞳孔中的火焰在黑暗中不斷跳動。
他在期盼,期盼著那個幾乎不可能,但似乎卻又必然會出現的機會。
牢房門外沉默了很久很久,一直沒有傳來迴應。
但是,黑暗中的那個身影,卻愈發的,愈發的興奮,癲狂了起來。
他預感到了。
預感到機會來了!
果然!
“唉~”下一刻,門外便突兀的響起了一道長長的歎息。
“當初我應該毫不猶豫的,把你殺了的!”夏堯的聲音中有無奈,卻也有著釋然。
如此話語,頓時令地牢中的聲音忍不住爆發出一陣刺耳的奸笑,“哈哈哈哈,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
“你來了,你終於來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會來的,你總會來的,在你沒有殺了我,反而將我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
“夏堯,你早晚都會來的!!!”
聲嘶力竭的暢快笑意,在地牢中不斷迴蕩,同時夾雜著的,還有鐵鏈不斷抖動的聲音。
“蠱天盜,和本王做一筆交易吧!”
“一筆,二十萬條人命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