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能把我們企業家和鄉下農民相提並論?”
趙至善隻聽了前半截,後半截壓根兒就沒聽進去。
他急忙表示抗議,證明他是堂堂企業家而不是鄉下農民,其實他自己腿上的泥還沒擦淨,就忘了自己是打哪來的。
“鄉下農民怎麼了?你難道不是鄉下農民的兒子嗎?”
王一清義正詞嚴地說:
“農民不耕種,大家都喝風!
商人會幹什麼?自古隻會勾心鬥角、彼此傾軋。商人大都是些不勞而獲的奸詐之徒。”
“你要這麼說話,不要怪我給你較真兒。我年青時也是愛好文史哲的熱血青年,也讀過兩本正經書的!”
趙至善這迴倒是聽得清楚,他板著臉說:
“《周書》中講:‘農民不下地勞動,就會糧食短缺,工匠不出來做工,就會物質缺乏,商人不外出經商,就會三寶絕。’
中國要是沒有小農意識,沒有長期的重農抑商,說不定早就完成了現代工業化進程,也省得挨洋槍洋炮,簽訂賣國條約,割地賠銀子。
要是再有點兒海洋霸權意識,還能跑出去同化他國,也就沒有三十萬南京同胞被小日本屠殺的慘劇了。”
“王局,中國曆史上都是怎麼壓製商人的?”
黃強假裝虛心好學地求教,其實是給王一清搭梯子,借古人來痛罵趙至善。
看來,一場官人與商人的口舌戰爭吹響了衝鋒號,雙方已然赤膊上陣,矛盾瞬間轉化為仇恨,漸趨白熱化……
王一清當然明白黃強的用意,他立即接過話頭,當仁不讓,他說:
“《史記·平準書》指出:漢初天下已經平定,漢高祖於是命令商人不得衣絲乘車,重租稅,以困辱之。
‘困’和‘辱’這兩個字準確概括了曆代王朝的抑商政策。
???‘困’,即對商人實行經濟打擊。
漢武帝時,實行鹽鐵官營;到明清兩代已經發展到鹽、鐵、酒、茶、銅、鉛、錫、硝、硫磺,甚至瓷、煙草、大黃等等,均統統列入官營範圍。
漢唐以來,私人經營鹽鐵等重要物資,處以極刑,成為一種傳統。
直到明清兩代,凡犯私鹽罪,杖—百徒三年,拒捕者斬。
其二,重征商稅。
早在秦商殃變法時即定下國策:‘不種地的征賦必須多,有商業利益的租金必須重。’
用征重稅和鼓勵告發漏逃稅的方式對商賈進行打擊,‘得民財以億萬計’,致使大批商人破產。
其三,‘更錢造幣以贍用’,僅漢一朝,改幣製達六次之多。
此後直至漢末,朝廷進行了數十次幣製改革,其主要目的之一就是搜括民財,主要是商人之財。
‘辱’商,即對商賈進行政治上的打擊和人格上的侮辱。
???首先,直接視經商為犯罪行為,實行人身製裁。
秦始皇時,曾‘發配商人去邊疆服兵役’,漢武帝‘發七科調’(遣七種罪犯戍邊)中也有‘賈人’一科。
???其次,‘商人不得做官為吏,犯者以律論,並且子孫後代猶不得做官為吏’。
漢文帝時,‘商人贅婿及吏坐贓者,皆禁錮不得為吏’。
唐《選舉令》規定:‘身與同居大功以上親自執工商,家專其業者不得仕’。
北魏律規定:‘工商皂隸不染清流。’
直到明清時代,商人子孫參加科舉仍然遇到一定的障礙。
?最後,從服飾方麵進行直接侮辱。
漢高祖命令商人‘不得衣絲乘車’,漢律明定‘商人不得衣錦繡,乘騎馬’。
晉律:‘儈賣者皆當著巾白貼額,題所儈賣者及姓名,一足著白履,一足著黑履’。
前秦王符堅下令:‘金銀錦繡,工商皂隸婦女不得服之,犯者棄市’。
明太祖亦曾下詔:‘農民之家許穿細紗絹布,商賈之家止穿絹布。如農民之家但有一人為商貿,亦不許穿細紗。’”
黃強雖聽得實在想打個大嗬欠,伸伸懶腰,昏昏沉沉,但還是帶頭熱烈鼓掌,並富有激情地說:
“講得太好了,太有說服力了!現在的商人都應該天天跪地磕頭:感謝政府,感謝國家,感tv,沒有把他們當成下等人,沒有讓他們一隻腳穿黑鞋,一隻腳穿白鞋,真的是很不容易啊,這是無數先烈拋頭顱灑熱血換來的!要懂得珍惜呀!”
王一清瞪了他一眼,簡直是瞎拉亂扯,給他的嚴肅話題攪混水,打折扣,他立即打斷道:
“我們中國的聖人孔子雲:‘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
中國曆朝曆代造反的口號都是:
打土豪,均貧富!
中國傳統的社會生活秩序,就官民關係來講,是貴賤尊卑等級秩序;就民眾之間的秩序來講,就是均富或均平的秩序。
這種秩序與尊卑秩序相輔相承。
此種秩序一旦破壞,貴賤尊卑秩序也難保持。
私人工商業蘊藏著對這種秩序破壞的天然力量。
如漢朝時‘富豪的土地田產一望無際,窮人卻無立錐之地。……因此,窮人常穿牛馬的衣服,並且吃豬狗的食物。’
這種貧富懸殊,當然不僅僅破壞了老百姓的‘生人之樂’,也破壞了朝廷之樂。
朝廷之樂在於百姓‘強弱相扶,小大相懷,尊卑相承,此即人倫之理。’
超過了最低生活需要的財富,自古至今,必然是一種天然具有淩駕、僭越、破壞平衡的力量因素。
另外,商業也是使社會風氣荒淫奢侈的一種具有極大破壞性的力量。
??漢人崔富說:‘夫人之情,莫不樂於富貴榮華、美服麗飾……晝則思之,夜則夢焉,……是故先王之世也,必明法度以閉民欲。’
時刻開發人民的各種欲望,刺激消費升級,攀比享受,對國家的危害是極其嚴重的!
漢人董仲舒雲:如果不加以限製,‘富者愈貪利而不肯為義,貧者日犯禁而不可得止,是世之所以難治也。’
明人王夫之雲:‘商賈者,於小人之類為巧,而蔑人之性,賤人之生為已極者也。’
非獨暴君汙吏,小民百姓也常因商賈奇淫之貨的刺激而喪失安貧素樸之性而貪求財貨,使社會風氣敗壞。
還有,商業使人奸詐,農業使人厚樸,故重農抑商即抑奸詐之俗,長厚樸之風。
商鞅雲:‘聖人知治國之要,故令民歸心於農。歸心於農,則民樸而可正也’。
自古至近代,正統觀念是‘無商不奸’、‘君子不入市’。
因此,重農抑商不僅為物質之利害,而且是要‘複樸素而禁巧偽’,是維護倫理之舉也,乃‘重義輕利’之實踐也。
對於今日,則更是關係於社會穩定、和睦的大局。”
囉嗦了一大堆,基本上等於對牛吹口琴,不能催奶,隻能催眠。
趙至善除了聽到幾個之乎者也,別的一無所知。
不過大致意思他猜也能猜出來,那就是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
商人就不是東西,商人就是烏龜王八!
趙至善心說,我們商人是王八,你們官人就是王八蛋,沒有我們的鈔票,咋下得出你們這些王八崽子!
“中國為什麼總被侵略?還不是因為國家太貧弱,現在國家好不容易富強了,就有人得了紅眼病,對先富起來的人仇視和不滿!
難道說,還要我們迴到大清朝,拖著大辮子見著官人就得跪地磕頭喊聲咂,你們才能心滿意足?
這是想要複辟還是咋地?”
趙至善氣喘唿唿地說。u看書ww.uuanshu.cm
“你以為錢多了就不被外族侵略欺侮嗎?兩宋和清朝,中國都是全世界gdp最高的國家,尤其南宋是中國曆史上最富有的時代,可是仍然擋不住外族的侵略。難道說是因為沒有錢嗎?
不是!是因為窮得隻剩下錢了!”
王一清也有些情緒激動。
黃強在一旁看著,又好氣又好笑,人家都是官商勾結,行賄受賄,合夥撈錢,咱這可好,剛接上頭,就自相殘殺!玩命死掐!
他見情勢不妙,趕緊拉架勸和:
“趙老板剛才說年青時也是文學愛好者,那也是算文化人了,不如給我們來個文化大餐,怎麼樣?”
這話本來是反話,但趙至善也不知聽不出來呢還是將計就計。
他肚子的算盤是,你王一清不是自命清高,北大高才生了不起嘛,你不是剛才引經據典地把我臭罵了一通嘛,你把自己整得挺高級挺道德挺人性的嘛,那我得惡心惡心你。
他此刻早已忘記了自已跑到太乙觀的真正目的,他隻想立即讓眼前這位羞辱他的官員得到他的羞辱!
“讓我接著給你講吃是吧?這迴你們可得挺得住,絕對不誇張,百分一百的切身體驗!”
趙至善神秘兮兮地說,剛才的惱怒一下退讓了一半,他要叫王一清和黃強半夜吃黃連——暗中叫苦;廁所裏吃燒餅——還不好開口。
“我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把酒當歌趁今朝。”
趙至善都忍不住唱出聲來,他準備狠狠地醃臢一番那兩個自以為是的官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