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玄子大步走過來,抓住獨孤境的手腕,激動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年青的僧人,久久無言,淚光閃爍。
獨孤境此次近距離地瞅見元玄子,但見他有泰山鬆巖之象,又有風和日麗之姿。
雖略有疲憊,卻不掩一派忘情物外,遊心於淡的閑雅雍容。
仿若細數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
父子相見不能相認,這對兩人而言是禁錮是痛苦是煎熬,是難以言狀的一種心結。
而身為地仙的元玄子,卻有大江流日夜,孤月懸中天的灑脫氣度,又兼有雖從人間來,不在人間住的拔超仙姿。
這種高峭、幽渺、空曠的飄然境界,非坐中涵養無以得來。
由此可推知其內功深厚,絕非凡響。
所謂:
自古神仙無妙訣,心中無事總悠然。
行亦能禪坐亦禪,聖可如斯俗不然。
尤其令獨孤境怦然心動的是,元玄子簡直就是自己年老時的影像!
隻不過更有仙氣,更有逸韻,更有才情!
元玄子眨眨潮濕的雙眼,心裏五味雜陳。
被握住手腕的獨孤境並沒有急於掙脫,他早已心中明了,隻是不知此緣從何而種,由誰來收。
元玄子感到嗓子眼被堵住了,哽咽得說不出話來,隻覺得熱流在周身奔湧,那是一種被久違了的人世之愛、血緣之情緊緊擁抱的無法唿吸的感覺。
世人都說逍遙好,世情勞憂閑不了。
世人都說神仙好,俗情濃釅淡不了。
世人都說得道好,親情牽絆斬不了。
世人都說自在好,癡情纏繞斷不了。
孤燈燃客夢,寒杵搗千愁。
身世蜩雙翼,乾坤馬一毛。
多少英雄豪傑看得破放不下,多少神仙種子認得到證不到。
單單一個情字,秒殺多少紅塵眾生。
生門死戶,有情即苦,千古真言!
許久以後,終於,元玄子開口說話了:“你來的正是時候!”
獨孤境一怔,問:“元道長,莫非你指望我來救鍾離狐?”
元玄子說:“非你莫屬。”
元玄子問:“我與你是哪種情?”
獨孤境說:“前世情。”
元玄子略微一怔,開始考問他:“什麼是頓?”
獨孤境答:“月落寒潭。”
元玄子問:“什麼是漸?”
獨孤境答:“雲生碧漢。”
元玄子問:“嚴風刮地,大野清寒,萬裏草枯衰,千山樹暗淡,蒼鷹得勢,虎狼擋道,更有一介僧衲,高掛缽囊,獨步四方,似猛將出荒嶺,臨機禦強敵。
你道他是誰?”
獨孤境答:“萬機俱泯滅,方識本來人。
本來是何人?”
元玄子問:“生死到來時,誰還死生來?
誰在流轉生死?”
獨孤境答:“物物元無物,心非形亦形。
三般觀曉悟,悟者不知誰?
人境兩俱奪,到底誰是誰?”
元玄子說:“我們道家寧在直中取,不曲中求。
隻歎萬事皆有緣,何愁不到海破天。”
獨孤境:“願聞天簌音,願結世上仙。”
元玄子:“天涯盡說人尋我,走遍天涯不見人!”
獨孤境:“此去蓬萊無多路,隻在太一拄杖前。”
元玄子:“說與世人渾不解,卻於身個覓神仙。”
獨孤境:“空有人情無道用,人情亦隨海風吹。”
……
想要說服獨孤境其實是非常困難的,他自有見地!相當頑固!
元玄子問他:“你認為什麼是道用?”
獨孤境:“魔就是道用。”
元玄子:“怎麼理解?”
獨孤境:“聚多為魔。
人不為已,天誅地滅。
我之所以不信道教,是因為我不信東方文化,而信西方文化。”
元玄子眼裏暗淡了一下,他似乎看到了一切問題的癥結找到了根子上。
魔道相爭,水火不容。
東方文明講究一個和字,西方文明講究一個殺字。
於是,元玄子站起身,離開案頭,對獨孤境說:
“人生的最高價值不是聚多成魔,而得道成真!
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身道互保,身國同構,身國共治。
一身之象也是一國之象,治國在安民,民安則國治。
天以晝夜運行而長且久,人能法天道而求諸身,亦能長生久視。
還丹者,運吾身中之日月,以與天地造化同途,我命在我不在天,天性與人共通,機在人心。
以人力逆向自然生命的演化進路,迴到本根,實現人與道一體。
一體的狀態,就是結丹的狀態。
為了實現結丹證道,道教提出見素抱樸、少私寡欲、去甚、去奢、去泰。
這與西方文化水火不容。
西方文化倡導追求物質利益,鼓勵競爭,相互攀比,爾虞我詐,金錢第一。
為了金錢和享受,不顧一切,出賣良心和人格,最終導致道德淪喪,邪氣彌蔓。
今日失道,即致大亂。
物者,中和之有。
天地萬物皆是一氣所化,屬於公有,故不應為少數人所獨占。
老子有曰:天之道其猶張弓與。
高者抑之,u看書 .ukanh下者舉之。
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孰能有餘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道教主張濟世度人,憫人之兇,樂人之善,濟人之急,救人之危。
反對智者欺負愚者,強者欺負弱者,少者欺負老者。
認為這是與天心不同,故後必兇。
做為社會管理者,應實行人人平等而又公平的平均主義原則,效法天地施化得均,尊卑大小皆如一,建立一個沒有剝削,沒有壓迫的理想社會。”
獨孤境說:“人類存在著反自然的破壞意識和行為,已違背了整個宇宙的精神意誌。
宇宙的精神意誌就是宇宙的自然規律和定律。
地球上生態係統還原速度已遠遠跟不上人類自身繁殖的人口增長及物質消費速度,人類旺盛的**繁殖及貪婪的物欲消費的愚腐行為,已破壞了生態係統的物質平衡規律。
破壞了這一規律就是違背了宇宙的精神意誌。
人類智能水平的發展無法估量,但人類智能水平的發展已遠遠超過了人類的道德水平。”
……
獨孤境:“元道長,我可以給鍾離孤拆卸魔道係統!”
“是嗎?”元玄子有些驚喜過望。
獨孤境:“當然!如果我此刻不救她,下一刻倒下就是我!不過,”
元玄子:“你說!”
獨孤境:“我要她迴到迎仙居而不是玉真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