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山的鬆濤漫過鷹嘴崖時,丘處機的樹枝正刻入青石第三筆。君寶蹲在丈許外,看那道瘦勁的「守」字邊緣沁出青苔碎末,忽聞老道沉聲道:「江河成其大,以其善下。」
樹枝在「雌」字收尾處一頓,石屑飛濺中帶出半弧淺溝。君寶指尖撫過那道苔痕,涼絲絲的濕氣順著指腹爬進經脈,恍惚見青苔正順著字跡紋路生長,細如發絲的根須竟將石紋縫隙裏的露珠都卷成了螺旋。
「借力......化力......」他喃喃自語,忽覺丹田微熱,內息竟順著指尖苔痕遊走,如同小草頂開頑石般輕輕一顫。丘處機轉身時瞥見他眉心微汗,白眉一挑:「可知為何帶你來這鷹嘴崖?」
君寶望向崖下雲海翻湧,山嵐裹著霧氣撲上青石,將兩人身影籠在一片青白之中。他忽然想起今早練「雲手吐納」時,總被山風打亂唿吸節奏,此刻卻見苔痕在霧氣裏舒展,每一絲都順著風勢彎曲,卻又不被吹斷。
「是要學這青苔......」他伸手虛畫,內息隨著手勢在胸前轉出小團白霧,「不是硬抗風勢,而是順著走?」
丘處機撫掌而笑,袍袖帶起一陣山風,竟將君寶掌間白霧卷成一道細柱,直衝出崖外三十丈才散成齏粉:「全真內功精髓,不在剛猛,而在『守雌』。你看這霧——」老道指尖凝著一滴露珠,「看似柔弱,卻能穿石。」
君寶點頭,目光落在青石上的「守雌」二字,見苔痕已爬滿字跡凹陷處,竟似天生就嵌在石紋裏。他忽然福至心靈,盤膝坐下,任由山嵐撲在麵上,唿吸間不再強求「氣沉丹田」,反而順著霧氣流動的節奏,讓內息在任督二脈間如苔須般蜿蜒遊走。
月過鬆溪時,君寶已在老鬆樹下坐了三個時辰。雪粒子打在溪麵冰層上沙沙作響,冰下溪水卻悶雷般轟鳴,震得他足底穴位突突跳動。
這是丘處機留的「功課」:聽濤悟勁。三日前他在「雲手吐納」時被山雨打斷,卻因禍得福,從雨珠彈落草葉的弧度中悟到內息「螺旋流轉」之法,此刻正試著將這股旋勁與溪水聲共振。
子時三刻,雪突然停了。君寶閉目中忽覺周身穴位齊齊一震,如琴弦被無形之手撥響。他猛地睜眼,見溪心冰層正以碗口大的圓心為起點,蛛網狀裂紋向四周蔓延,每一道都精準對應著他體內經脈走向。
「勁隨聲走......力由意控......」他低唿出聲,內息隨著裂紋擴散之勢驟然加速,竟在丹田處轉出一團熱流。指尖下意識點向身旁鬆樹,樹皮上應聲出現七個小坑,呈北鬥狀排列,正是方才內息與水聲共振的節奏。
鬆針簌簌落下,丘處機的身影從樹後轉出,手中握著半卷泛黃的《先天功殘篇》:「當年祖師與林朝英論武,以『空碗承雪』喻內力收發。你看這殘篇裏的『虛極靜篤』四字——」老道指尖劃過書頁,「空碗方能承雪,人心虛靜才能容勁。」
君寶接過殘篇,目光落在頁角批注的「圓」字上,忽想起白日裏見枯枝隨溪流轉而不折的模樣。他起身走到溪邊,拾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拋入冰麵,裂紋頓時如活物般竄向四周,卻在觸到岸邊時被積雪緩衝,消弭於無形。
「圓......」他喃喃念著,內息在體內畫出一個整圓,方才因共振而發燙的經脈竟漸漸清涼下來。溪冰下的水流聲似乎變了調子,不再是單調的轟鳴,而是高低錯落,如同有人在暗處擊節而歌。
赤練教的毒霧是在卯時三刻漫上山來的。
君寶隔著三丈便聞到那股甜腥氣,抬眼隻見一名灰衣人踏草而行,所過之處綠草盡皆焦黑。丘處機擋在他身前,袍袖翻卷間已將毒霧掃開半丈:「赤練教『毒龍手』,小心他掌心黑紋!」
灰衣人陰笑一聲,雙掌齊推,兩道黑氣如狂龍出海。君寶施展「全真推雲手」迎上,卻覺對方掌力黏膩如膠,竟順著內息反侵經脈。他連退七步,喉間腥甜翻湧,低頭見掌心已泛起青黑——毒霧竟透過掌風滲入皮膚。
「退到溪邊!」丘處機擲出三枚銅錢,叮鈴脆響中打亂對方步法。君寶踉蹌著退到鬆溪旁,後腰撞上老鬆樹,忽見上遊漂來一截枯枝,在急流中翻轉騰挪,卻始終不被衝斷。
「圓......流水......」他腦中閃過青石上的「守雌」二字,內息突然逆轉,不再硬抗「毒龍手」的剛猛,而是順著對方掌力畫出圓弧。灰衣人隻覺掌心一滑,剛猛掌力竟如泥牛入海,轉眼間被引向溪中。
「啊!」灰衣人驚唿一聲,見自己掌下綠草盡黑,而君寶身前丈許內卻幹幹淨淨,毒霧竟被內息凝成的「氣圓」擋在外麵。君寶趁勢推出雙掌,內息裹著溪水潮氣撲麵而來,將剩餘毒霧盡數卷入溪心。
但毒性已侵入奇經八脈,君寶扶著鬆樹坐下,看丘處機三招斃敵,忽覺丹田內息如冰火相煎。老道遞來一顆丹藥,卻搖頭歎道:「全真內功偏柔,遇此剛猛毒功難免吃虧。」
深夜,君寶在石壁前鋪開《先天功殘篇》,殘頁上「陰平陽秘」四字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他摸出腰間短劍,在石壁上刻下一個圓圈,又以劍痕分作兩半:一半刻上「雲手」的柔滑弧線,一半刻上「毒龍掌」的剛猛直紋。
劍痕入石三寸時,山風卷著雪粒撲進巖洞,將圓圈裏的劍痕吹成一片模糊。君寶望著那團混沌的白,忽然笑了——柔非弱,剛非強,陰陽相濟,才是大道。
他指尖蘸著雪水,在圓圈正中點下兩點:白點為陽,黑點為陰,卻又各含對方紋路。這便是他日思夜想的「太極圓圖」,圈內雙魚吞吐,正如內息在體內流轉不息。
丘處機站在洞口,望著石壁上的劍痕,白眉微動。他知道,今日埋下的這顆種子,終將在七十年後長成參天大樹,讓武當派的武學之名,響徹整個江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