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天上的月亮和星星都很灰暗,看上去好像就是行將熄滅的炭火一樣。
這樣的夜空中,還有有幾隻烏鴉在上麵叫喚,難聽的叫聲時斷時續,讓人聽了心煩不已。
季長醉披甲持劍,在大軍中慰問三軍將士,眉目間透著一絲疲憊,三分憂慮。
今天已經是第六天了,明天糧草就將耗盡,而陶延禮的軍需還沒有來。
三天前季長醉就收到了陶延禮的迴信,信裏說他數日前就派了糧車出京城,不日就會送達前線。
但都這時候了,季長醉還沒有見著一輛糧車,更沒有看見一粒糧食。
如果明日太陽落山之前,糧草還沒送過來,那麼就算大軍能在一天之內攻下覆盆子,隻怕也會要嘩變。
沒有哪支軍隊能離開糧食,這一點季長醉是心知肚明的,而一旦四十多萬人嘩變,那情景他連想都不敢想。
不過雖然糧草的事讓季長醉心急如焚,金匯源的練兵已經初見成效而且業已到了尾聲,這還是讓他感到高興的。
時至午夜,夜風漸寒。季長醉巡視完一片軍營,就暗自歎了口氣,準備迴自己的營帳歇息了。
他剛剛邁出一步,就看到裴世勳朝自己跑了過來,興衝衝地道:“大人,負責運糧的袁大人到了!”
季長醉睜大眼睛,道:“負責什麼的大人?”
裴世勳喘了口氣,道:“負責運糧的大人,從應天過來的。”
季長醉忙道:“快帶我去見他,這救命的糧草,總算是來了。”
裴世勳道:“袁大人剛到帥帳,現在應該還在那裏等候大人。”
季長醉一路奔進帥帳,隻見一個身著官服,但是長著一張書生麵孔的人,正在和黃筱竹談笑。
那“書生”正是袁獨謹,他見季長醉迴來了,立即行禮道:“卑職戶部大夫袁獨謹,參見相國大人。”
季長醉道:“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等袁獨謹站直身子,季長醉又道:“你從應天一路趕到這兒來,風塵仆仆,真是辛苦了。”
袁獨謹道:“相國大人說的哪裏話。說到趕路,卑職還要向要相國大人請罪的。”
季長醉道:“哦?你為我三軍將士運糧,不遠萬裏,不辭辛勞,何罪之有?”
袁獨謹道:“不瞞相國大人,卑職帶著糧車從應天出發,路經裂天崖,受風雪阻礙,在那裏耽擱了幾天。所以才來的這麼晚,沒能盡快地把軍需送至軍中,要是因此而貽誤了戰機,那真是罪莫大焉。”
季長醉道:“可到底還是沒有貽誤嘛,而且你今天來的正好,明日我大軍就要攻山,你可以留下來看看,把實情稟告給皇上,讓皇上知道前方將士對朝廷的一片忠勇之心。”
袁獨謹道:“卑職到時自當對皇上實話實說,絕不帶半分虛假。”
他取出一張寫著糧草清單的紙,又道:“軍需剛剛送到,還請相國前去清點,如沒有錯漏之處,還請相國大人蓋印簽字,這樣卑職迴去也好向陶大人和皇上複命。”
季長醉道:“那是自然。”又對裴世勳道:“世勳,你和我一同去清點軍需。”
裴世勳道:“是。”
三人隨即走出營帳,走到那一百輛糧車旁。
季長醉看著這一百輛糧車,問袁獨謹道:“袁大人,這每輛糧車,大概裝了多少斤糧食啊?”
袁獨謹道:“卑職算過了,每輛糧車都載糧一萬斤,這一百輛糧車,總共裝了一百萬斤糧食。相國大人可以仔細核算一番,以免卑職的計算存有缺漏。”
季長醉看了眼糧車,見每一輛糧車的糧倉都高一丈,寬五尺,長三丈。掀開一輛糧車的倉蓋,隻見其中堆滿了白花花的大米。
季長醉抓了一把大米,直覺這米絕不是糙米,而是上好的米糧,放下倉蓋,對身邊的裴世勳道:“這計算核對的事,我不在行,就交給你了。”
裴世勳聞言,立即叫來了一隊人,讓他們卸下車上的大米,一車一車的過重,把每一輛車上的大米重量都登記在冊。
裴世勳正在指揮眾人稱糧,袁獨謹對季長醉道:“相國大人,此次我軍與叛軍作戰,傷亡大不大?”
季長醉道:“叛軍都是兇悍之徒,與他們作戰,就算是勝了,往往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自開戰至今,我軍已是傷亡數萬了。”
袁獨謹道:“唉,可惜卑職隻會用些筆墨,又是文官小吏,不能上陣殺敵,真乃平生一大憾事!”
季長醉道:“想不到袁大人還有這樣豪邁的想法,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袁獨謹看著這些糧車,道:“然而這些想法都隻是空想而已,uu看書 .uukansh.c 卑職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運糧之時,以三寸不爛之舌,再加上一張厚臉皮,和沿路的縣裏的各位大人要來了人和牲口所需的口糧,讓這些糧食都能一粒不少的抵達前線罷了。”
季長醉道:“你做的這些事,已經莫大的功勞了。要知道如果前方打仗沒了軍需,沒了你這批糧草,我四十多萬弟兄,就和四十多萬死人無異了啊!”
袁獨謹道:“相國大人言重了。”他歎了口氣,又道:“其實相國大人和卑職都知道,這一百萬斤糧食,對我四十多萬弟兄來說,是遠遠不夠的吧。”
季長醉也歎了口氣,道:“你說的不錯,我軍將士,每人每日最少也要吃一斤糧食,才能勉強裹腹。這一百萬斤糧食,實際上是撐不了多久的。難道陶大人就派你一人運送糧草過來了嗎?”
袁獨謹道:“卑職自應天出發時,確實隻有卑職這一路糧隊。但這幾日陶大人有沒有新派人送糧過來,卑職就不知道了。”
季長醉又道:“你是通過科舉做的官吧?”
袁獨謹道:“是,我是今年的進士。”
季長醉道:“那你一定知道自古以來,差遣餓兵的結果吧。”
袁獨謹道:“卑職知道,自古以來,凡是差遣餓兵,沒有不嘩變的。因為到了最後的關頭,大多數人的道德,終究還是難以敵過他們生存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