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延禮道:“季相國給我的信?”
袁獨謹拿出信,送到陶延禮麵前,道:“是,這信季相國親手交給我的。”
陶延禮接過信,卻並不打開,笑著道:“其實我都不用看,就知道這信裏麵寫的是什麼。無非就是說前方戰事吃緊,要我趕緊送軍需去罷了。”
袁獨謹道:“前方的軍需確實短缺,三軍將士每日在前線浴血奮戰,要是連肚子都吃不飽,那實在是說不過去。”
陶延禮道:“這些我都知道。我知道這一仗打的很難,也正因為如此,我才要你去運送軍需。你清正廉潔,凡事都嚴於侓己,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但有的人就不一樣了,他們拿銀子的手永遠也不會閑著,就算是軍需,他們也要從中大撈一把,中飽私囊,全然不顧前方將士的死活。”
袁獨謹道:“恩師是說的是,學生受教了。”
陶延禮又道:“你今年二十有六了吧。”
袁獨謹道:“是,學生今年正好二十六歲。”
陶延禮歎道:“當年我二十六歲的時候,第三次參加科舉,第三次落榜。你比我厲害啊,二十六歲就中了進士,皇上對你也很是看重,好好地幹下去,前途不可限量。”
他頓了頓,又道:“但是要想官運亨通,光科舉奪魁,也還是遠遠不夠的,你明白嗎?”
袁獨謹道:“學生愚鈍,還請恩師示下。”
陶延禮看著袁獨謹,接著道:“俗話說做官先做人,我深以為然。一個人要是不會做人,一定就做不好官。而科舉考得好,卻不一定就會做人。因為做人是一門極其深奧的學問,沒有什麼人能夠真正弄明白,所以我才說要想官運亨通,光讀幾本聖賢書,寫一手漂亮的章句小楷,是遠遠不夠的。”
袁獨謹問道:“那老師以為,要集齊哪幾種東西,才能在官場上走的更遠?”
陶延禮笑道:“你還是太年輕了,缺少曆練。官場哪裏是用來走的,那裏麵有無數的陷阱、暗流、漩渦,你必須要時刻保持謹慎,要像在薄冰上一樣,用爬的,慢慢地往前爬。不用羨慕那些用跑的,或者走的,他們的風光都不會長久。等你爬到官場的岸上了,你就會發現,那些用跑的,跑了沒幾步就掉陰溝裏去了,而那些用走的,雖然走的比用跑的遠,但是他們也一定會在上岸之前,就被一根他們看不見的繩子給絆倒。”
他喝了口茶,看著袁獨謹,又道:“在官場裏,在朝堂上,隻有那些在地上爬著的人,才能看到一切陷阱,才能在這些陷阱裏逃出生天,平步青雲!”
袁獨謹道:“請恩師恕學生愚鈍,學生實在不知恩師講這番話的用意。”
陶延禮眼神一凜,道:“難道你不覺得,季相國在官場上,就是用跑的人嗎?”
袁獨謹聽了這一句話,像聽到了一聲悶雷,這悶雷在他心中炸響,讓他感到無所適從,不知該如何是好。
陶延禮又道:“季長醉從江湖中人,一躍成為相國,從萬人之下到萬人之上,這樣的情況,有史以來,都未曾有之。他其實都不是在跑了,他完全就是在飛,敢在官場中飛的人,一定會中途夭折,這是千百年來不變的一條鐵律。”
袁獨謹垂著頭,低聲道:“聽了恩師今日所言,學生如墜雲霧,渾然不覺其中真意。”
陶延禮道:“有些事,本就隻需懂得三分,如果全弄明白了,反而會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他說著,撕開信封,取出季長醉的親筆信,把整封信都一字不落地讀了一遍。
讀完信後,陶延禮看了眼身旁的火盆,把信直接扔在了火盆裏。
袁獨謹連忙伸手去火盆裏取信,但這時火盆裏的炭火燒的正旺,信一碰上火,轉眼間就化為了一堆灰燼。
“恩師為什麼要燒了這封信?”袁獨謹見信已成灰,收迴手,又坐了迴去。
陶延禮道:“沒有任何用處的東西,留之無益,不如燒了。”
袁獨謹問道:“這是季相國的親筆信,恩師何謂之無用?”
陶延禮道:“信中所言,俱是廢話,毫無用處。”
袁獨謹又問道:“敢問是什麼廢話?”
陶延禮道:“信中三句不離軍需,我若有軍需,自然會送與他,他何必要反複贅述呢?”
袁獨謹道:“恩師難道從開戰至今,真的隻派我一人送了軍需?”
陶延禮靠在椅子上,瞇著眼睛,道:“是,不過我也是出於無奈。朝廷實在是沒有可用的銀子了,uu看書.ukanshu我雖恨不得把天下的糧食都運到前線去,奈何沒有銀子,就籌措不到糧食,就沒有軍需可以運到前線去。”
袁獨謹道:“朝廷不是國庫豐盈嗎?怎麼會連買糧的錢都沒有了?”
陶延禮道:“前年南蠻的大水,北漠的旱災,去年東海的地震,還有今年西瘴的戰事,早已把國庫變成一個空殼子了。要不是如此,朝廷也不會想著改革西瘴的稅製,西瘴也就不會發生叛亂了。”
袁獨謹驚道:“西瘴的叛亂,是因為改革稅製而起的?”
陶延禮又喝了口茶,道:“造反對於所有百姓來說,都是一種危險至極的行為,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了,沒有百姓會想著造反。西瘴改革稅製,讓西瘴的百姓都活不下去了,所以他們才會造反。”
袁獨謹道:“可朝廷當時改革的策略我也看過,其中並沒有奪民之財,竭民之力的條例,西瘴的百姓怎麼會因此活不下去?”
陶延禮道:“我說過你還太年輕了,朝廷的國策再怎麼好,推行國策的都還是各地的大大小小的官員。所以就算朝廷在西瘴改革稅製沒有與民爭利,但各級官員都看準了這個機會,從中把本應該是百姓和收歸國庫的錢,都放進了自己的腰包。如此一來,他們都吃飽喝足了,百姓和國庫卻都快餓死了。”
袁獨謹長歎一聲,道:“若是如此,那國事已不堪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