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打給誰。”沈宜遊問。他長了一雙漂亮得讓人過目難忘的眼睛，在緩緩轉動著的斑駁的氛圍燈燈光下，擁擠的、充滿輕鬆快樂的俱樂部包房裏，好像有些格格不入的傷心。


    刑沛感到剎那的酸楚，既像有細針輕紮，也像被拳頭一把攥緊。她想拍拍沈宜遊的背，說我打給李殊，他肯定很快會來接你，但還沒有抬手，她就聽見電話那頭的人告訴自己：“不方便。”短暫停頓了一秒後，對方接著說：“他已經(jīng)和我分手了。如果沒別的事，我就掛了。”


    刑沛愣住了，對方重新問了一遍，是否可以掛電話，刑沛本能地“嗯”了一聲，通話就結束了。


    耳邊的揚聲器沒有任何聲音了，但沈宜遊還一聲不吭地看著她，像在等她迴答或傳話。


    刑沛很是窘迫，不知該不該怎麼對沈宜遊轉達，正猶豫時，沈宜遊伸手把她握著的手機抽走了。


    他緊緊抓著，貼在耳邊聽了聽，又放到眼下，看見了靜止的聯(lián)係人頁麵，呆了幾秒，小聲地自言自語：“掛了啊。”


    “他說什麼？”沈宜遊又問刑沛，他眉頭微微皺起，看起來有少許苦惱。


    刑沛和他對視著，腦袋好像跟著變空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好在沈宜遊沒在意，他把手機放一邊，想了少時，叫她：“沛沛。”然後很輕地說：“你幫我叫個代駕吧。我想迴家了。”


    刑沛的酒醒了，她扶著沈宜遊下了樓。


    外頭雨停了，風很大，沈宜遊裹緊了風衣外套，坐進車裏。刑沛和代駕確認了地點，看車子駛離視野，才轉身迴去。


    第三章


    把公司本月財報發(fā)送給老板的半分鍾後，大洋彼岸的艾琳·菲爾頓收到了迴複：上線開會。


    她抬頭看了一眼辦公桌對麵掛著的東一區(qū)、東八區(qū)和西八區(qū)的標準時鍾，確認了李殊所在的當?shù)貢r間，半夜十二點半。


    下屬們早已習慣李殊的工作節(jié)奏，沒多久就高效地聚在了視頻前。


    李殊的視頻畫麵開得很早，鏡頭前沒坐人，等高管都到齊了，他才端著水杯走過來。


    艾琳已經(jīng)將財報發(fā)送至各位高管手中，大家無聲地翻看著報表，等李殊開口。


    “我不滿意。”李殊說。


    艾琳打字的手停下來，看了李殊一眼，心中一沉。


    李殊是舊金山灣區(qū)最年輕有為的創(chuàng)業(yè)者之一。


    他出生在一個普通的華裔中產(chǎn)家庭，是家裏的第一個孩子，他的父親是機械工程師，母親是家庭主婦，祖父曾是軍官，戰(zhàn)後攜全家赴美定居，落地生根，在五十年間散出一支龐大的親緣族係。


    與大部分矽穀天才的故事相似，李殊有著求知欲強烈的、自我意識過剩的孤僻童年，喜愛悶頭躲在家中的地下室鑽研，沒有朋友，也幾乎不和人交流。直到進入大學，加入了兄弟會，有了與自己誌趣相投的人，才自然有了不大卻穩(wěn)定的社交圈。


    十九歲時，由於視頻網(wǎng)站的數(shù)據(jù)統(tǒng)計缺陷，室友的賬號被錯誤刪除，李殊用自己兩年的putnam的獎金租了服務器，買了一臺新電腦，和室友創(chuàng)辦了eps，日夜顛倒地在宿舍公共休息室的角落寫出了第一版程序。


    半年後，他們獲得了第一位風險投資家的青睞。至今十年，公司出過巨大醜聞又化險為夷，曽接近破產(chǎn)邊緣而起死迴生，也曾與投資人反目，對峙法庭，占據(jù)灣區(qū)新聞頭條數(shù)周。


    媒體給李殊貼的最大標簽是怪。


    李殊經(jīng)營流媒體和環(huán)保公司，善於利用輿論造勢，卻極度厭惡鏡頭，幾乎從未公開出鏡。


    他在南灣區(qū)有兩棟毗鄰的玻璃大廈，在矽穀的大多數(shù)時間，他都在主樓45樓至47樓挑空建造的一棟怪異的半玻璃半水泥建築裏辦公。


    別有用心的好事者將這棟建築與巴黎聖母院的鍾樓的圖片放在一起比較，猜測李殊一定像鍾樓裏醜陋的怪人，因此龜縮在角落，不願現(xiàn)身。


    但稍對李殊和其公司有所了解的人都清楚，此類言論並不完全真實，李殊的外貌和醜陋毫無關聯(lián)，怪異倒確有其事。


    艾琳五年前入職公司，是李殊的秘書，為李殊處理各類大小事務。她是全公司和李殊接觸時間最長的人，仍然無法正確預測李殊的決定，不時感到膽戰(zhàn)心驚。


    幸而自三年前起，李殊已經(jīng)有了更像普通人的時刻。他開始頻繁在舊金山和s市之間往返，在接到某人的信息或來電後，毫無征兆地停止工作十分鍾。


    有時候艾琳甚至開始幻想，隻要戀愛談得夠久，李殊總有一天能被變成一個正常的老板。


    ——不過今晚，就經(jīng)驗而言，艾琳直覺李殊心情不佳。


    李殊依然穿著居家的睡衣，本該在他身邊的人不在。


    他把眼鏡摘了，放在一旁，不緊不慢地和高管核對財報項目，詢問進度，當高管發(fā)言時，他就垂眸看著屏幕，嘴唇緊抿著。


    會議開至半程，李殊突然中斷了半分鍾，將視頻靜音後接了一個電話。


    掛下電話，李殊繼續(xù)開會，沒有走神，也沒有變得振奮，持續(xù)修正著下屬的錯誤。


    十分鍾後，詭異的事發(fā)生了。


    艾琳低頭打字時，突然聽見了一陣奇怪的聲響，像是那種手機公放的去電等待提示音。


    她疑惑地抬頭，發(fā)現(xiàn)視頻會議中的各位高管表情各異，便下意識看了坐在她左邊的首席財務官一眼，財務官也看向她，作了個“老板”的口型。


    正在發(fā)言的數(shù)據(jù)團隊主管的語速也變緩了，略顯猶豫地看著李殊。


    李殊注意到後，用食指扣扣桌麵，拿起手機，將手機的外放音量調小了一些，再示意主管：“繼續(xù)。”


    這通外放的電話因過久無人接聽而自動斷連。會議氛圍輕鬆了大約五秒鍾，李殊又拿起手機，重播了一次。


    不論如何，李殊確信自己的心情一定比沈宜遊平靜。沈宜遊生了很大的氣，做了衝動的事，他會後悔的。


    李殊聽著屏幕上高管的簡要分析，一心二用地迴憶剛才的來電。


    電話背景音十分嘈雜，像是魚龍混雜的娛樂場所。


    李殊在想這通來電的含義，到底是是沈宜遊真的喝醉了，對方不知他們已經(jīng)分手，因此打來電話，還是沈宜遊已經(jīng)後悔了，借醉授意，想和自己複合。


    擺在辦公桌上的電子鍾屏幕忽而亮了起來，顯示時間淩晨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