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育出了一笑樓後未做停留,而是徑自朝自家馬車走去。
馬車前,車夫鍾榮正喝著熱酒,吃著適才剛買來的炒豆子,神情愜意無比。忽見自家公子這麼快便出來了,當下不敢怠慢。手忙腳亂的將酒囊收了起來,然後將豆子藏到懷裏。最後起身下車,熟練的彎下腰趴在了地上。
這位小祖宗最忌諱車夫飲酒。若是讓他察覺到自己趁機偷偷溜了去打了壺熱酒,隻怕自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他雖覺得自己藏得夠隱秘了,然而他口中的酒氣以及未曾散去的酒香味依舊在他身上未曾散去。
鍾育起先未曾察覺有恙�?僧斔麆偺_踩在鍾榮的背上,忽然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酒味。他嗅了嗅鼻子,隨後猛地朝鍾榮的身上狠狠地踢了一腳。
這一腳勁道十足。隻見鍾榮被踹翻在地後又接連滾了幾圈,隻疼的他捂著腰,“哎呦哎呦”的直叫喚。引得路過的行人紛紛駐足觀看。
鍾育仍不解氣,上前又是一腳,指著他厲聲喝罵道:“你這狗奴才,給本公子駕車誰準你飲酒的?”
“公子恕罪!恕罪啊!小的知錯了,小的再也不敢了。”鍾榮一邊捂著腰,一邊在地上不住的求饒。模樣狼狽不堪,哪還有平日裏囂張跋扈的樣子。
“知錯?一句知錯便可免了?”鍾育話一說完,抬腳又是朝他那張臉上踹去。
霎時間,一隻大大的腳印印在了鍾榮的臉上,模樣甚是滑稽。
鍾榮一手捂著腰,一手捂著臉,嘴裏不停的討著饒。鍾育身後那個叫“大同”的護衛心生不忍,於是上前拱手低聲道:“公子息怒,此地非靈州城,公子一言一行還請三思�!�
此言一出,鍾育剛抬起的腳這才停了下來。
大同說的不無道理,這裏是廣平縣,並非在靈州城。雖說他當街教訓奴才並無不妥,可在旁人眼裏看見了終歸對自己影響不好。
於是他將腳收了迴來,瞥了眼地上的鍾榮,冷冷的說道:“今日權且饒你一次。下次再犯,看我怎麼收拾你�!�
說罷,他重重的一哼,輕輕的在地上跺了跺腳。
多年來的主仆默契,使得鍾榮一眼便知鍾育的意思。他雙手雙腳並起,狗爬似的爬到了鍾育的腳下,然後彎下腰,趴伏在地上。
鍾育一言不發,抬起腳踩在鍾榮的背上,就此上了馬車。
馬鞭聲一響,伴隨著駿馬“噅噅”的嘶鳴聲,馬車很快便動了起來。大同雙手抱胸坐在馬車車廂外的另一側。鍾榮強忍著腰間的疼痛,雙手抖了抖韁繩,“駕”的一聲,駕駛著車子離開了一笑樓。
馬車疾馳而過,隻留下地上被壓過的積雪以及那散落在一地的炒豆子。幾顆豆子被車軲轆無情的碾壓,最終碎成了粉末,與那布滿塵土的積雪交融在了一起。
不多時,待得馬車走後,喬恆這才默默地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隻見他虎目有神,目光炯炯。適才那一壇烈酒下肚,竟未見他有絲毫醉意。
他看了眼逐漸消失於人群之中的那輛馬車,右手不自覺的握住自己腰間的那把腰刀,虎目中流露出糾結與複雜之色。
…………
屋外寒風凜冽,凍徹心扉。而屋內卻是煙霧繚繞,舒適宜人。
一間幹淨整潔的臥房內,李文絕雙手搭在浴桶兩側,臉上蒙著一塊毛巾,悠閑的倚靠在浴桶之中。享受著難得的愜意。
這浴桶很大,呈橢圓形。裏麵還設有坐板。整個人都可以舒舒服服的躺在裏麵,並且絕不會擁擠。
看的出店家考慮的十分周到。這若是哪家小兩口之間恩恩愛愛,夫妻倆也可以一起進去洗個鴛鴦浴,做些趕樂子的事兒來。個中風味,不足為外人道也。
經曆了昨日連夜的奔波,這一桶熱水泡下去,李文絕感覺整個人舒暢了許多,以至於他現在連動都不想動了。他也沒別的想法,就想繼續舒舒服服的躺在木桶裏泡著澡,別的什麼都不要去管。大有“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意味。
淼淼霧氣間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李文絕耳力極佳,自是聽的清楚。不過他並沒有挪動的意思,而是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動作。隻是那嘴角已不自覺的微微上揚,露出魅惑的笑容。
“妖孽�!�
唐清焰走到他身後,嘴裏喃喃自語。然後取下蓋在他臉上的毛巾,熟練的給他揉弄著太陽穴。
她本身就是大夫,且以往常常幫李文絕揉弄穴道。久而久之李文絕已經適應了她的勁道。一番細心的揉弄下來,李文絕整個人頓時神清氣爽,渾身舒暢。
“穆姑娘點了一桌子飯菜,你們這麼快便吃完了?”李文絕閉著雙眼,聞著妻子身上淡淡的藥香,享受著這常人所不可求的殊榮,問道。
“我一向胃口小,吃不下那麼多。更何況他們兩個自有悄悄話想說,我一個外人湊什麼熱鬧�!�
“瞧你說的�!崩钗慕^伸手玩弄著唐清焰耳邊垂下來的一縷青絲,笑道:“淮瞻不是外人,穆姑娘又與咱們朝夕相處這麼久,也算是自己人。如此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呢。難不成你心裏還是放不下你的身世?”
唐清焰幽幽一歎,星眸中懊惱之色一閃而過�!坝械臅r候我也挺羨慕你的。自小就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在哪裏。也沒有什麼所謂的遠房親戚上門認親,就這樣沒心沒肺的活了二十多年。”
“喂喂喂,你這是在誇我還是損我呢。”李文絕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好端端的怎麼聊到他身上來了。
說起來,他的身世他自己也從來沒有去過問。他隻知道自己是由一拾荒老人撫養長大。老人去世後他便獨自一人在江南四處流浪,直到某日路過一個賣藝的攤位前,聽了他一番“蠱惑”,繼而稀裏糊塗的拜入他未來的師傅,呂浮生門下。
對於那個嗜酒如命,整日時而著調,時而不著調的便宜師傅,李文絕倒是對他格外的尊敬。因為有了他,這才讓自己得以安安穩穩的度過了一段完整的童年。隻可惜後來火燒靜廬……
“夫君,夫君!”
“��?什麼事?”李文絕從迴憶中猛然驚醒。
唐清焰見他魂不守舍的模樣,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奇道:“奇怪,你也沒發燒啊。那我跟你說話,你幹嘛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你總不會是生我的氣吧?”
“怎麼會呢,為夫隻是想起一些陳年舊事罷了。啊對了焰兒,你剛剛想跟我說什麼?”
唐清焰見他眼神躲躲閃閃,似是有意的要避開這個話題。她一向心細如發,立即便猜出郎君定是又想起當年之事。
然而她也不再說破,而是很明智的說到了正題上來。
“這裏又無旁人在,你這迴總該跟我說說當日你追擊那三名刺客,這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來。以我對你的了解,若無絕對的緣由,你也絕不會因此耽誤這麼久。”
“當日之事嘛……”李文絕在心裏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這才將那日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向唐清焰陳述了一遍。唐清焰一邊細心的聽著,一邊繼續的為他揉弄著額頭。她的臉上不喜不悲,自始至終未起任何波瀾。
“那夥刺客雖人多勢眾,然而我也與他們交過手。論本領而言不過是些烏合之眾罷了。也就從那時起我便知道,這夥人絕不會是楚玄,又或是天門宗中人所為�!碧魄逖嬲f的平平淡淡,語氣不溫不火。
李文絕“嗯”的一聲,繼續道:“所以那日我留下了一個活口,詢問他們究竟是受何人指使。我心中雖已猜出幕後之人是誰,可有些事總歸要親耳聽見才是。”
“靈州,鍾家?”
李文絕點了點頭,繼而又搖了搖頭:“那人隻說他們首領是受一個名叫‘闖爺’之人所托,欲將我等四人殺於荒郊野外之地,而後給予他們一大筆銀子,讓他們遠走高飛。誰料他們本領不濟,白白丟了性命。至於那位‘闖爺’究竟是誰,他除了知曉他是廣平人氏外,其餘的一概不知�!�
唐清焰秀眉一蹙,說道:“夫君難道就不覺得這是鍾家人為尋報複,買兇殺人?他鍾家可是堂堂地方知府,朝廷命官。又怎會堂而皇之的露出這麼大的破綻,讓人留下話柄�!�
“好妹妹你稍安勿躁。”李文絕輕輕的拍了拍唐清焰的手背,趁勢還不忘用手指在她粉嫩細膩的手掌心裏勾了勾,挑逗一番。
“那個叫‘闖爺’的,為夫已經打探清楚。此人本是廣平縣一武館館主,曾經也是軍伍出身。為人慷慨大方,仗義疏財。平生最愛結交天下豪傑。在當地也算是響當當的人物。雖尚不明確他與鍾家究竟有何關聯,不過隻需尋到他,一些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唐清焰不可思議的看向李文絕,說道:“這才短短一日,你便將那人的來曆調查的一清二楚。莫非你在廣平縣有人脈?”
李文絕苦苦一笑:“我若在廣平縣有人脈,又怎會落到吃飯沒錢付銀子的地步。行走江湖,那些市井之地,煙花之所,總有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的人或事。隻需多方打聽,多方詢問,總會有你所知道的�!�
唐清焰點了點頭,忽然又問道:“夫君,那此事過後,你可有什麼想法�!�
“想法?什麼想法?”李文絕佯裝不懂的樣子,反問起來。
唐清焰的手勁稍稍大了些,嗔怪道:“以你一向不肯吃虧的性子,此事你怎會善罷甘休,就此隱忍?你瞞別人也就罷了,連我這個枕邊人也要隱瞞不成?還不乖乖從實招來�!�
“我說我想潛入靈州那位鍾知府家中,然後以其人之道還至其身,將那位知府一槍戳死,以解我心頭之恨。焰兒你覺得如何?”
唐清焰揉弄著穴道的素手頓了頓,繼而如同看瘋子一般的看向他,半晌才歎了口氣,幽幽道:“夫君。在你心目中,焰兒就這麼傻嗎。且不說你刺殺朝廷命官乃是死罪。單說你殺了當地知府,朝廷追究下來你覺得咱們能躲得了幾時。”
“所以我選了一個折中的法子�!�
“什麼法子?”
李文絕瞥了眼倚靠在牆上那長長的布袋,語氣逐漸森然起來。“既然這迴我沒死成,那便說明總該要有人去死了。而死的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個態度問題,焰兒你覺得呢?”
唐清焰沉默不語,轉而又問起另一個問題�!澳侨沾笱┞�,狂風唿嘯。你是如何辨明方向前往廣平縣的?”
“這個嘛……”李文絕眉頭緊鎖,不知不覺間又想起那日雪地裏那悠長婉轉的簫聲。他長歎一聲,喃喃道:“這就是另一個奇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