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一場會麵,最終不歡而散。
出兵救燕,亦或是作壁上觀。從始至終賀明秋都未給穆雲清一個準確的答複。穆雲清知道再繼續聊下去雙方依然不會有什麼進展。他別有深意的看了眼賀明秋座位後方的屏風,主動起身向賀明秋告辭。
雖說適才二人言語間鬧得有些不愉快,但出於禮節,該有的表麵功夫得要做做。賀明秋親自起身將穆雲清送出殿外。臨走前,還不忘語重心長的向他表示,此事事關重大,自己還得與手下的人仔細商討一番後再多定奪。等一有消息,他自會第一時間派人邀穆總督入宮商議雲雲。
“如此,雲清便迴去靜候佳音了。”
穆雲清又何嚐聽不出賀明秋此舉乃是緩兵之計。隻是如今決定權在賀明秋手裏,自己實在不便過於追問。
送走穆雲清後,賀明秋轉身迴到淩虛殿。他來到自己座位上坐下,端起一盞茶,對著身後的屏風冷聲道:“人已經走遠了,王爺可以出來了。”
話音剛落,偌大的屏風後麵出現一道人影。隻見一個身著胡服,體型魁梧健壯的青年漢子從裏麵繞了出來。
“本王見單於遲疑不定,莫非是怕了?”長孫煜問道。
“怕?”賀明秋一聲冷笑,將杯中茶一飲而盡。“本汗隻是不想與楚國徹底撕破臉罷了。”
是不想撕破臉皮,還是心存忌憚?長孫煜心中歎了口氣,走到賀明秋旁邊坐下。“看來單於心中還是有所顧忌,遲遲下不定決心。”
賀明秋轉動著手裏的茶盞,目光深邃道:“家國安危榮辱,皆係於本汗一身。事關我匈奴未來走向,本汗不得不慎重考慮斟酌一番。”
長孫煜歎道:“單於多考慮一日,我北燕將士便危險一日。前線軍情如火,耽誤不得。還請單於速速定奪,發兵相助。”
賀明秋冷眼一掃,重重一哼。“王爺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本汗如何行事,由不得你來指手畫腳。便是你北燕將士全軍覆沒,與我匈奴有何關係?”
長孫煜被賀明秋噎的說不出話來。縱是心中多有怨言,可還是默默的咽下了這口氣。
天之道,有所得,必有所失。朝代交替,政權興衰。有時往往在於高位者的一念之間。棄楚助燕,所得迴報固然令人垂涎,然代價卻是與楚國徹底決裂,從此不再為盟友。賀明秋是匈奴之主,若因他一時武斷,斷了匈奴退路,從此與楚國結怨。屆時楚國騰出手來出兵西北,西北一帶戰事一起,必將民不聊生,生靈塗炭。他賀明秋便是死上千次萬次,都難逃其咎。
…………
穆雲清出了殿門,屋外的陽光有些刺眼。他瞇了瞇眼睛,稍稍眨了眨眼,這才漸漸適應下來。
賀明秋的態度並未出乎他的意料。匈奴臣服大楚近兩百年。這兩百年來賀賴氏曆代單於勵精圖治,恩威並施。最終統一匈奴各族各部落。如今到了賀明秋這一代,匈奴已是國富民強,兵強馬壯。此時天下風雲有變,賀明秋生出不臣之心,欲圖中原,也是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
穆雲清一陣冷笑。
無論何種緣由,匈奴既已尊大楚為主,那他便是大楚的臣子。君是君。臣是臣。兩者界限分明,不可逾越。此乃君臣之道。
如今看來賀明秋仍猶豫不決,難下定論。出兵與否,那便隻能由自己來幫忙抉擇了。
穆雲清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嘴裏緩緩的吐出幾縷濁氣。當他再睜眼時,眼中已是堅毅果決之色。
“是穆將軍嗎?”
穆雲清正準備出宮迴住所,忽聽得身後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
他循聲望去,隻見一位錦衣華服的妙齡少女正在一眾宮女們的簇擁下款款而來。少女肌膚勝雪,麵若桃花,眉如遠黛,目似秋水。她身姿婀娜,腰肢纖細,步步生蓮,舉手投足間盡顯優雅氣質。饒是穆雲清並非貪戀美色之人,乍一看去也不禁有些癡了。
正在他短暫的愣神間,少女如仙子臨凡一般,輕盈地來到了他的身前。美人臨近,一股淡淡的清香撲鼻而來。
“適才遠遠瞧見,看不得清。卻不想果真是穆元帥當麵。”
穆雲清心中反複迴憶了一番,卻始終記不得這位姑娘是誰。但聽她口氣,莫非自己與她認識?
“姑娘是……”
少女一愣,臉上露出一絲詫異之色,似乎沒料到穆雲清竟會不記得她。
“當年龍脊關外,小女子遭遇盜匪,險些喪命。幸得穆將軍出手相救,這才免於受辱。如今一別七載,穆將軍難道不記得我了嗎?”
穆雲清仔細迴想了一番,略顯遲疑的問道:“莫非是旻兒姑娘?你怎麼會在這裏?”
賀旻點了點頭,微微一笑,“我姓賀。旻兒隻是我的小名罷了。”
姓賀,出現在王宮……賀旻……
穆雲清心中一驚,突然明白眼前之人的身份。他抬腳後退了兩步,朝賀旻低頭拱手道:“雲清不知公主駕臨,適才多有怠慢,還請公主恕罪。”
賀旻沒料到穆雲清反應如此應激。她慌忙伸手虛扶了一把,急道:“穆將軍快快請起。”
七年前龍脊關外,當時還隻是軍中小將的穆雲清在巡查關隘時,返迴途中順手救下了遭遇盜匪的賀旻等一行人。
此事對穆雲清而言不值一提。自打他十三歲入軍營後,手上救過不少人,也殺過不少人。他不可能每個人都記得清清楚楚。
當時賀旻不過十歲出頭,還隻是個孩子。如今一眨眼七年光景,女大十八變,曾經那個一臉嬰兒肥的奶娃娃長成了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也難怪穆雲清一時間未認出來。
“公主這是準備入宮麵見單於?”穆雲清隨口問道。
“我剛從宮外迴來。聽聞穆將軍也在宮中,所以便過來看看。”賀旻頓了頓,雙頰緋紅,接著又說道,“父汗召見穆將軍,旻兒鬥膽猜測,可是為了北燕求援發兵一事?”
穆雲清眼神一凝,“公主有何高見?”
賀旻搖了搖頭,歎道:“國家大事,我一個女兒家能有什麼主意。隻希望父汗以及諸位王叔們能做出正確的決定,莫要將匈奴百姓牽連於戰火之中。”
穆雲清幽幽一歎。賀旻的想法隻怕與許多匈奴百姓們一樣。然而關鍵在於,單於賀明秋心中所想,又將如何呢?
“穆將軍……”賀旻抿了抿嘴,猶豫一番後,最終鼓起勇氣問道:“若是父汗最終決定發兵救燕,亦或是率軍南下,穆將軍又將何為?”
穆雲清低垂著頭,思慮許久後,語氣漸漸變得冰冷起來。“匈奴如若發兵救燕,便是與我大楚為敵。自此西北邊陲之地便再無寧日。戰事一起,便是戰火蔓延,生靈塗炭。追本溯源,有此惡果皆為單於一人之責。”
賀旻身軀一晃,險些未站住腳。穆雲清的聲音不大,可每一字,每一句在她耳中卻如晴空霹靂。賀旻心中明白,眼前之人早已不再是當年軍中名不經傳的小將,而是一位手握重兵,坐鎮西域的大帥。他口中所言絕非危言聳聽,而是最直截了當的警告。
“父汗那邊……我會多多提醒一二。”
穆雲清微微頷首,說道:“有勞公主了。雲清尚有要事,先告辭了。”說罷,拱了拱手,轉身便欲離去。
“穆將軍……”
穆雲清腳步一頓,迴過身去:“公主還有何事?”
賀旻搖了搖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沒事了,穆將軍請便。”
…………
宮門外,金鵬與趙徽巖早已等候多時。見穆雲清出來,二人立即迎了上去。
“四郎,情況如何?”金鵬開口問道。
“可是那姓賀的不聽勸,動了別的歪心思了?”趙徽巖道。
穆雲清看了眼身後的肅穆的王宮,指了指前方人來人往的禦街,說道:“邊走邊說吧。”
三人各自牽著馬,徒步行走在禦街之上。
趙徽巖與金鵬皆是穆雲清的心腹之人。故而穆雲清對他們二人並未有所隱瞞,而是將淩虛殿內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
剛一說完,趙徽巖便重重一哼,怒道:“人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此話一點也不假。當年匈奴內亂,險些亡國。若非仁宗帝在位發兵相助,他匈奴焉有今日。如今翅膀硬了,膽子肥了。竟生出別的小心思來。發兵南下,好大的胃口,也不怕撐死他。”
金鵬摸了摸下巴,沉凝道:“單於既向四郎明言,想畢此事尚未下定論,一切尚有轉機。四郎如此悶悶不樂,莫非還有什麼變故?”
穆雲清點了點頭,拍了拍金鵬的肩膀:“知我者,大鵬也。”
趙徽巖見他們兩個打起了啞謎,撓了撓頭,不解道:“你們說話能不能直接一點,欺負我這個粗人聽不懂是吧?四郎,究竟還有何事?”
穆雲清長長一歎,眼中浮現出幾許悲涼之意。“其實……我騙了賀明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