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狽，低劣，醜陋......
司南雲恆僵硬地推開邊讓，踉蹌著走到石壁旁，艱難地用帶血的手指在棋盤上點下一枚“血棋”。
“哈......哈哈哈哈哈......”
司南雲恆喉間溢出破碎的笑聲，指節抵住塔壁驟然發力，他殘破的衣袍也隨之震蕩揚起。
羽歸塵，邊讓，羽歸塵，江顏，寧遠山五人目光瞬間齊聚到司南雲恆身上。
“趙先生......”
司南雲恆抹去唇邊血沫，瞳底燃起癲狂的星火，“我這步死棋，請問趙先生該如何應對？”
趙清枰驚愕地愣在原地，死死地盯著司南雲恆點下的那枚血棋。
“趙先生，先前你找他請教棋藝，看得我真是心癢啊，隻可惜邊家這位少主胸懷天下，以異荒五洲為棋盤，這十幾道縱線橫線組成的小東西，怕是入不了他的法眼。既然如此，就由我來代替他下完這局棋吧。”
塔外雨幕忽密，司南雲恆雙臂交錯，艱難地將氣浪劃開。
他左手指尖血珠化作玄黑殺機，右手接住飄進塔內的雨滴，將其凝成素白鋒芒。
兩股氣勁在他周身撕扯出漩渦，通天浮屠塔四周石屑簌簌剝落。
剎那間，司南雲恆左手以血為黑子，右手以雨為白子，就這麼自己跟自己左右互博起來。
羽歸塵敏銳地發現司南雲恆體內的靈力正在快速恢複，他挑起雙刀準備動手，不料身旁的趙清枰卻將他給攔了下來。
“老趙，你瘋了？！”
司南雲恆每落一子，趙清枰神情便嚴肅三分，此刻的他已經顧不上別的，眼裏隻有塔壁上的那盤棋。
“他把我要下的棋......全猜出來了。”
堂堂異荒棋聖，竟然被一個後輩如此羞辱，此刻的趙清枰道心破碎，往日執子時的意氣風發全然不見！
下到第十五目的時候，司南雲恆所執的血棋已經將逆風轉為均勢，下到第二十八目的時候，他已經完全占優。
可怕的是，趙清枰還在猶豫縱三橫八，跟縱九橫七該下哪一處更優的時候，另一側的司南雲恆，早就替他點下了最優的那一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司南雲恆下到第三十八目的時候，趙清枰忽地狂笑起來。
“我輸了？我輸了......我趙清枰縱橫一生未逢敵手！沒想到，等了三十年，等到的竟是如此羞辱。”
羽歸塵似乎察覺到了趙清枰幾近崩潰，他趕忙將趙清枰扶起寬慰道：“老趙！你沒輸！你都沒跟這小子堂堂正正對一把，怎麼會輸。”
“你不懂，你不懂！老羽，他在羞辱我，他在羞辱我......”
“別他娘的哭哭啼啼跟個老娘們似的，老子替你把他砍了！你趙清枰就還是異荒棋聖！”
羽歸塵旋身劈開氣障，歸水、歸塵一長一短兩把利刃撕開阻擋在中間一切，直取司南雲恆咽喉。
“喜歡下棋，老子送你下黃泉你再去複盤！”
超強的體魄，駭人的速度，一旁的邊讓甚至都沒反應過來，羽歸塵瞬間就已經殺到了司南雲恆跟前。
金鐵相撞的迴顫聲，將通天浮屠塔塔簷的積水全部震飛！
司南雲恆的身前不知何時多了道黑影，一把覆滿冰晶的利刃架住“歸水”“歸塵”二刀。
羽歸塵瞳孔驟縮，腕間青筋暴起！
幾道寒芒閃過，三把名刀，三人視線，同一時間如電光火石般交集到了一起。
“是你？！”
羽歸塵深吸一口氣，手上的力道瞬間加大了數倍。站在他對麵的那人，手上的刀卻紋絲未動，反倒是他手上的歸塵突然發出龍吟般的震顫！
“驚如天雷，沉如深海，好刀！”
羽歸塵撤遠三步，靴跟碾碎數塊青磚才堪堪站穩。
“這麼多年了，你眼睛還是這麼犀利，每一把刀的特點，都能被你精準捕捉。”
羽歸塵收起手中的歸塵歸水二刀，有些後知後覺道：“司南的小子，你拖了這麼久，原來是在等他，既然你等的救兵到了，不妨告訴你一件事，老夫手上的這把歸塵，原本是屬於他——屠人淨的！隻可惜很多年以前比武的時候他輸給了我，他引以為傲寸步不離的那把刀，自此以後就歸我了，所以歸塵真正的含義你應該懂了吧？”
麵對羽歸塵的挑釁，屠人淨顯得不為所動。
“老屠，二十九年前你跪著遞刀給我的時候，可沒有現在這般硬氣，怎麼？這麼多年過去了，別的沒學會，就學會了忍辱負重？”
兩道驚雷響起，一長一短兩把刀映著羽歸塵抽搐且戲謔的嘴角。
現在的屠人淨已經過了知天命的年紀，當年他是個一點就炸的刀客，站上過武者的巔峰，同樣也因為一些事衝動過，失敗過，後悔過。
可現在，他早已將個人的勝負置之度外，羽歸塵這點小伎倆，在他麵前全然失效。
司南雲恆輕咳了幾聲，挺起虛弱的身子，直指人群身後的江顏。
“江小姐，江妹妹，江族長，不知道你喜歡哪個名字？不管你是什麼身份，今天......我......都想跟你做一筆交易。”
江顏剛想開口，司南雲恆卻將右手中指放到了嘴唇上示意她閉嘴。隨後他將身子探向窗外，左手猛地朝下一揮。
塔外，應聲響起幾聲低吟與怒吼聲。
察覺到了不對的江顏猛地朝石窗的方向大步奔去。
塔前百米，幾十號人依次排開。隨著司南雲恆左手揮下，三顆人頭應聲落地。
江顏瞳孔猛地收縮，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畫麵。自己親自護送出去的江家人，連同她的父親在內，此刻竟然全部跪倒在地。
“他們......他們怎麼會出現在江風？”
司南雲恆對著其餘四人冷笑道：“別著急動手，你們......也是我的交易對象。”
屠人淨手持驚寂刀橫在四人麵前，噴湧而出的霸道之氣，讓除了羽歸塵以外的其他人不敢上前一步。
“司南雲恆！你這個畜生。”
“江顏，我再給你一個機會，跟這些人劃清界限，否則我每次揮手，塔外就會死三個江家賤民，如果你的心夠狠，我可以讓你看到你們全族除了你以外，全部！覆滅！記住，不止是他們，我說的是全部！”
司南雲恆的聲音如炸雷一般傳入江顏耳中，震得她渾身綿軟。
劃清界限，說的真好，她現在還迴得去嗎？單單叛逃敵國這一條罪名，就已經是十惡不赦的死罪了。更何況她帶著的是整個江家以及江風全境投降敵國。
嗬......劃清界限難道就不會誅滅九族了嗎？
“不說話？那就抱歉了。”司南雲恆右手朝外繼續一揮，又是三顆人頭落地。
“不要！不要......”
看到這，羽歸塵同邊讓默契地互瞧了一眼，二人瞬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通天浮屠塔塔底靈氣渾濁，修靈之人在這裏難以施展，但練體之人卻絲毫不受影響。眼前最大的敵人就是屠人淨，至於司南雲恆......嗬，廢物一個罷了！外麵的人手腳再快，也沒辦法在一瞬間內將人全部殺幹淨，與其被司南雲恆這小子威脅，不如主動出擊。
羽歸塵提起雙刀與屠人淨纏鬥在一起，邊讓堵住他支援的線路。當世兩大用刀強者的碰撞，引得塔外狂風驟起！
趙清枰一個轉身便瞬到了司南雲恆跟前，他顫抖的右手，死死掐住司南雲恆命脈。
“叫你的人放下刀！否則，我瞬間就能要了你的命！我不信你這個瘋子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嗬，趙先生，這麼快就從剛剛那盤棋的失利中緩過來了？你可是中原異荒百年來的第一棋聖，就這麼輸在了我手上，你甘心嗎？你憤怒嗎？你真的能接受這樣的消息傳遍中原異荒嗎？”
司南雲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趙清枰，他的眼神裏沒有害怕，隻有輕蔑！
那一瞬間，趙清枰的心仿佛被什麼東西給緊緊拽住，自己手上越用勁，自己越感到難以唿吸。
他狐疑地望著眼前的司南雲恆，明明自己已經用盡了全力想要扭斷他的脖子，為什麼他的身體一點反應都沒有？！
不可能，這不真實，這不可能！
趙清枰越用力，自己卻越難受。越難受，他手上的力道就越大。
這是......
“老趙！你他娘的給我清醒點，你在做什麼？”
另一側的羽歸塵發現了趙清枰的異樣，趕忙甩出歸水，將其化成三十六道水浪纏住屠人淨。自己則起身朝司南雲恆的方向趕去。
趙清枰先前對著塔壁上的那盤棋使出了“命裏窺天”跟“天地倒轉”兩大絕學，邊讓靠著“幻真音焰術”的心法，強行解了幻境。
幻境雖解，可塔壁上“命裏窺天”跟“天地倒轉”兩道功法的殘餘靈氣還在。趙清枰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靠著這兩招在棋盤上窺探了無數人的命運與未來，在未來的某一天，他竟然會被自己的絕技給折磨。
在異荒，每個地尊階的修行者，都有自己獨特的氣運，獨特的氣運會帶來獨特的法門。有些功法可以整理修煉的心法與招式，一代一代傳承下去。
但趙清枰的這兩招卻不行，他的地尊之體本就是意外所得，完全沒有經過任何修煉與打磨。
異荒百年來最難一局棋被他破了以後，趙清枰仿佛是得了神靈的眷顧，一夜頓悟，一夜之間跨越了無數靈鏡小段小說，直接破靈入階。
所以“命裏窺天”跟“天地倒轉”兩道功法，這個世界隻有趙清枰自己能用，旁人就算得了他的精髓，也施展不出來一點。
就算是異荒集萬家功法於一身的西天大宗師西錦良親臨通天浮屠塔，他也沒辦法複刻趙清枰的“命裏窺天”跟“天地倒轉”兩道功法。
隻可惜趙清枰遇到了司南雲恆，一個為了達到目的，不惜以身入局的異荒第一瘋子！
司南雲恆為了一舉擊潰趙清枰道心，他花了七年時間，仔細鑽研了這位趙棋聖下過的所有棋局。
三千六百盤，七年的時間，司南雲恆摸了趙清枰下棋的所有路數，也徹底看穿了他的密謀布局。
一個在棋盤上運籌帷幄縱橫聯合的人，怎麼甘心久居人下？
一個猜疑心這麼重的帝君，怎麼可能容忍一個手下知道自己這麼多秘密？
一個實力地位足以跟皇室匹敵的異性王，怎麼可能跟皇帝背後的勢力做到和平共處？
衛央排名前三的高手是自己的鐵哥們，整個朝堂的文臣武將甚至，衛央皇室成員的黑料都在自己手上。
司南雲恆知道趙清枰一定會有所行動，也一定會借機擁有自己的勢力。
而司南的江風青湖，就是他最合適的一顆棋子。
隻可惜趙清枰選錯了時機，也選錯了對手。對江風青湖的高壓政策，死保戰敗獨活迴來的司南溪，讓江風青湖高層心生反意，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布局！
西征行動失敗，白翊部全軍覆滅，青城老祖不惜自降修為折損壽命也要替西鄴守住國門，這三件事都不在司南雲恆的意料之內。
這個世界沒有人可以分毫不差地看破一切事物。一名頂級棋手能做的，就是遇到敵人的本手時，能做到攻其不備，遇到敵人的妙手時能做到波瀾不驚，不露破綻，快速謀劃未來。
司南雲恆之所以被譽為司南洲最恐怖的人，不僅是靠著超強的修為高強，更多的是他的腦子跟思路太過詭異。
頂級謀劃能力加上以身入局的膽識，司南雲恆硬生生地將一場大潰敗布局成了痛擊衛央的起點。
“有老四這樣的人坐鎮，既是司南的一大幸事，又是某些人的不幸。他活著，會讓很多人安心，也會讓很多人不安心。”
這句話是喃帝私底下跟司南奎說的，那個時候作為東宮太子臨時監國的司南奎，煽動朝堂群臣，揪著天璣閣私底下做的一些違法亂紀的事彈劾司南雲恆。
喃帝歸京以後將這一切瞧在眼裏，既沒有責罰老四，也沒有怪罪太子。
喃帝沒有把這句話點透，司南奎迴來以後將這段評價日思夜想了好幾天，還是沒想明白。
帝王之心不可猜，卻又不得不猜。喃帝對他說這句話的真正含義，司南奎如鯁在喉，三天後直奔異荒第一大寺，靠著那位相國解簽，他才明白自己父皇說這句話的真正意思。
司南奎抽到的簽很簡單，隻有八個字。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司南雲恆就是司南的‘水’，水是萬民之本，如果他能開好這條船不讓船翻，那司南未來就是司南奎的，如果他開不好，或許下一任喃帝就輪不到他來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