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杏兒第一個出聲反駁。
他認識的陳哥是驕傲體麵的,又怎能對著一個魔頭下跪?
白靈等孩童知曉了那臉都凸出來的怪人手中,捏得是他們的命脈,便也是沉默著,心中糾結。
到了現在,任誰也看了出來,這俗門裏的陳住持遠非凡人,堪比大仙的能耐,又怎能為他人叩首呢?
提燈想了想,他又瞎又瘸,還斷胳膊斷腿。
他說人活的就是個尊嚴。
陳住持不能跪,他爛命一條,死了隨意,陳住持若跪了,便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了。
胖若小肉山般的石頭,雖然被喂養成了俗門裏最肥的兩腳羊,但他心地卻不壞。
他說他這副身子,活不久的,走兩步路都要斷氣,救了他沒啥子用。
他說陳住持是他心目中的佛陀,而佛陀不能跪任何人。
“啪。”
佛子玩笑似得,風輕雲淡地捏死兩個青蟲。
瞎眼少年提燈,與胖石頭,就這樣暴斃絕氣。
“不跪,不跪就死唄,先死倆,剩下的呢?”
佛子看著陳遠的目光,挑釁著抬了抬下巴。
他將對天命的屠殺看成了一場遊戲,他在享受勝利前的極致愉悅。
“跪不跪?”佛子輕聲又問。
卻是沒有孩童再敢出口勸了。
他們心中又矛盾,又難受。
既想讓陳遠下跪救下他們,又想讓陳遠別跪……
“嗬。”
陳遠輕聲笑了。
輕輕落至杏兒他們身邊,撫過幾個孩子的腦袋。
“別怕,有陳哥在。”
“跪還是不跪?!”佛子陡然一怒,那探出來的赤紅娃娃臉,帶著癲狂之色。
陳遠轉身,看著身後赤黑星環高高聳立的佛子,繼續笑。
佛子看著這突兀笑容,有些發懵,而後便是大怒。
“你究竟……跪不跪?!”
那佛塔上的猙獰蟲頭,裹著厚重角質與黏液的腔口,忽地發出一陣咆哮。
“吼——”
陳遠的神魂又是一陣恍惚。
佛子恰是這個時機,瞬息出現在陳遠麵前,黑拳攥緊,對著陳遠腹部便是結結實實一拳。
砰。
陳遠倒飛而出,滾落在地。
同為環星境巔峰,但無道意加持的陳遠,卻隻是肉身強悍點,靈脈粗大些的環星境修士。
被最低都是督宇境的蟲頭與佛子的配合,打了個猝不及防。
陳遠搖著腦袋站起,卻是看到佛子已經高高舉起了青蟲。
“跪還是不跪?!你現在已經不是天命了,你隻是一個將死的臭蟲!”
“你若跪,便還可救得兩三條性命。”
“你若不跪,那整個齊國都要為你陪葬!”
佛子的威脅是奏效的。
陳遠的手,不停得顫抖。
“啪。”
陳遠眼皮一跳。
幸好不是肉蟲被捏爆的聲響。
而是一隻沾著泥垢的手掌拍上了陳遠的肩。
“陳將軍,還在遲疑什麼呢?”那聲音的主人,恰是神出鬼沒的苦行僧。
陳遠聽著身後聲音,怔怔看向前方。
佛子已然僵住,如同靜止一般,環伺一圈,卻這天地間的寒霜,也成了凝固的氣。
“你究竟是誰?”陳遠問。
“我是一介苦行僧,自紅塵來,往紅塵去,渡不了天下任何誰,唯有渡己。”苦行僧迴答道。
“可你,不也是在渡我嗎?”陳遠又問,眼神迷茫。
“我又如何是在渡你,我隻是勸你,你看吶,那些個生命,孤苦無依,自出生起,命運便被攥在不同人的手中。”苦行僧緩緩說道。
陳遠張了張口,眼神更加迷茫:
“可我也是如此。”
“我之前半生的經曆,隻是別人的一盤棋,哪怕我真的心懷蒼生,也難以麵對過往。”
苦行僧聽著陳遠的話,淡淡笑了。
“所以,這就是你的答案嗎?”
陳遠一愣,“什麼答案?”
“我先前問過陳將軍的,這世間萬物,何物於你最珍貴……而現在,你既然無法從過往中走出,那便是過往最珍貴。”
“不,不……”陳遠搖頭否認,抬著手,顫抖著指了指杏兒一眾孩子,“他們也很重要。”
“陳將軍,我希望你能想清楚。”苦行僧雙手合十,滄桑眸子看著陳遠後頸。
“人之所顧,不可千萬。”
“你最珍貴的,並不是他們,故而,你也沒有理由救下他們……”
聽著苦行僧的話,陳遠眼中的迷茫溢了出來,化成一顆顆的淚。
“可我沒有辦法……我誰都救不下,青川我保不了,狗尾鎮我保不了,師兄我保不了,我什麼都守護不住……我若是跪了,他依舊會殺死這幾個俗門的孩子,他們就像是我……”
“從出生那刻起,宿命便改變不了。”
苦行僧輕拍了拍陳遠的肩膀,又席地坐了下來。
滿是凍瘡的腳疊在一起,老繭遍布的手掌合十,似是在拜著誰。
“陳將軍,但你跪了,他便放了這些孩子們呢?”
“不可能!”陳遠怒吼。
“還是說,陳將軍的心中,天命的身份……自己的尊嚴,最珍貴。”
“珍貴到,你無法為了幾個孩子折腰。”苦行僧緩緩說著。
陳遠痛苦地閉上眼睛。
“老和尚,若我說我最珍貴的,便是你口中的這些呢?”
苦行僧笑了笑,道:
“那陳將軍也便是常人之思想,怪不了你。”
“好。”
陳遠睜開了眼。
“這頭畜生是蝕淵裏的鬼物,他是在替蝕淵造勢,先屠天命,再滅蒼生。”
“他手中的子母同生蠱,便是滅殺蒼生的利刃,而他手中的孩子們,便是蒼生。”
“他精心布局,引我入穀,借天時地利啟了陣法,壓我道意,便是要殺我。”
“而他掌控這些孩子的命脈,便是在試探我,我若跪之,就等於天命向蝕淵低頭,陸上神洲從此便不再有戰勝之可能。”
“我若不跪,他便殺了這些娃娃,毀我道心,且向世人昭告,我沒有擔任天命之資格。”
“他如何選擇都是贏。”
“我如何選擇都是輸。”
聽著陳遠說罷,苦行僧輕抬眉頭,滿臉笑意。
“所以,陳將軍,你該如何做呢?”
陳遠忽地一笑,提劍,手中劍身嗡鳴。
“可我既能殺了這鬼祟,也能守下這些娃娃!”
苦行僧知道火候到了,身上陡然裹起一層金色袈裟,腦後展出一道佛環,大聲問道:
“所以,陳將軍是以何手段行之?!”
轟——
時間恢複了流動,佛塔上的蟲頭吼叫仍在繼續。
佛子的猙獰依舊不曾消退。
陳遠大喝一聲,眼眸中金色閃動。
“我自是人皇,可有神通鎮世間!”
苦行僧臉上露出濃濃笑意,他身形愈發蒼老起來,枯骨手中出現一柄金錫禪杖。
“看來陳將軍已經給了貧僧滿意的答案。”
砰——
金錫禪杖倏地杵地。
佛音陣陣。
“貧僧今以大乘佛門慧覺法師之名,請三千寰宇大意誌,為我界人皇,塑金身,凝金胎,成就八荒人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