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如今燕國留在皇宮裏的兵力捉襟見肘，燕皇正想著怎麼不費一兵一卒就將這三個來曆不明的騙子給驅趕出去，卻是聽到一陣“吧嗒”的細碎聲音響起。


    便見著宮殿西門處，一個穿著麻衣的青年，瞳孔灰白，拄著根拐子，試探著走進門檻內。


    燕皇見了此人，自是虎軀一震，情緒也激動起來，忙從龍椅上站起，三兩步躍下臺階，便往著那瞎眼青年跟前奔去，一邊走，還一邊大聲開口：


    “小黑仙人，您今日怎來了這殿裏，莫不是後苑住著不舒服？”


    青年搖了搖頭，同時被燕皇接過了拐杖，攙扶著坐到一位獨設的椅子邊上。


    “後苑鳥語花香，假山流水，自是待得舒服，隻是……今日某心有所感，便知曉我那兄弟來了皇宮，特來接他。”


    燕皇愣了愣，卻不知道小黑仙人所說的兄弟是誰，隻是狐疑地將目光掃向陳遠。


    不能吧？


    那正與寧如雪並立的陳遠，卻是稍愣住，怔怔望著小黑子許久。


    什麼時候，曾經不可一世的武神，笑傲寰宇的輪迴帝尊，成了這般頹弱樣子。


    瞳孔灰白無神，儼然是瞎了，身體消瘦，臉上的顴骨高高凸起，瞧著有些許陌生。


    以前他總是什麼時候都掛著個沒心沒肺的笑臉，現在卻像是一個病入膏肓的垂暮老人，除了模樣瞧著年輕，身上那股子勁兒，卻已蒼老無比。


    陳遠頓住許久，才緩緩出聲：


    “小黑子……這麼多年沒見，你可是沒有好好吃飯。”


    那麻衣青年坐在椅子上，正被燕皇寒暄，卻是這時候聽到陳遠聲音，驀然一怔。


    宮殿裏陡然間寂靜下來。


    小黑子用那根拐杖，輕輕杵著瓷磚，便是發出清脆聲響。


    “陳哥，迴來啦……在外邊吃了不少苦吧？”


    一旁燕皇眼皮子一跳，看著二人一問一答，心道難道他們真是兄弟？！


    陳遠點了點頭，輕笑道：


    “苦，如何不苦，隻是與你吃過的這些苦來說，倒也算是沾了甜頭的。”


    臺下官員麵麵相覷，一個個心裏又是疑惑，又是生了些心安。


    小黑仙人本就戰力通天，那他這兄弟，自然也差不到哪裏去吧？


    或是可以阻攔那些淵中詭獸，倒也說不定呢……


    陳遠環伺大殿，卻覺得這裏不是說話的地，便閃身至小黑子身邊，輕聲道：


    “九骨化生丹我已取迴，我們借一步說話。”


    小黑子似乎並不意外，隻是輕輕點頭。


    “好。”


    便是陳遠攙扶起小黑子，拿過拐子。


    隻是這一攙，卻讓陳遠心頭一陣酸楚。


    太輕了，小黑子這重量落在陳遠臂彎上，卻與一團棉花似的。


    二人不緊不慢地走過大殿中央，向著側門走去。


    那燕皇心頭壓著太多疑問，便是再忍不住道：


    “這位……這位道友，先前多有得罪，但如今是非常時期，朕確實得保全小黑仙人的安危……至於閣下，倒是可以亮明身份麼？”


    陳遠起初對這燕皇還是有些生氣的，但看到他對小黑子照顧得也算服帖，心裏的氣兒也消了一半。


    便是步子未停，迴答道：


    “想來方才我已同燕皇講過，我是永安仙師，這不是什麼秘密，隻是燕皇不相信罷了。”


    轟隆！


    宮殿裏似乎有雷聲轟鳴。


    燕皇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四人的背影離去。


    “他……他真的是永安仙師！與小黑仙人熟路成這般樣子，定然不會有差，定然不會有差啊！”


    官員們麵麵相覷，一時間臉上紛紛有些掛不住。


    想來他們方才那般刁難樣子，再想起人家永安仙師曾經派兵支援燕地時候的大無私，卻覺得心頭慚愧。


    “欸……事已至此，卻無他法，如今詭獸大勢已成，燕北百姓慘遭荼毒，爾等這些根苗，還是一同南下去活命，朕且留在此地了。”


    燕皇頹然坐迴龍椅，緩緩道。


    這時間，一直跪在地上的那位匯報軍情的甲士，終於有間隙開了口，他忙忙站起，大聲道：


    “陛下！詭獸潮已被永安仙師盡數殲滅！這是小人親眼看到的！小人方才並沒有欺瞞陛下！”


    霎那間，燕皇的臉色陡然一變，迴想起方才這甲士的言語，可笑自己還沒有當了真去。


    “那詭獸潮當是能滅殺靈火宗千餘弟子，五位長老……永安仙師真可一人阻之？！”


    “千真萬確，不光是小人看見了，燕北旅所有護送百姓南下的同袍們皆是看得一清二楚！”


    官員們紛紛炸了鍋，覺得這功德簡直大到沒邊了。


    燕皇卻是自嘲笑了許久，才悔恨道：


    “失了禮啊，失了禮啊……仙師護我燕北百姓億餘，朕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


    後苑，或稱作燕庭後花園。


    這裏算得上一片淨土，曾經是燕國老祖宗所居住之地。


    隻是因著那老祖宗風骨高，與蝕淵詭物廝殺而隕落，卻是燕皇將此地騰了出來，交由小黑子居住。


    “陳哥，到了，就是這兒……”


    小黑子摸過拐子，離開陳遠攙扶，尋到自己那結了青苔的秋千，緩緩坐了上去。


    “這裏風景不錯，適合養老。”陳遠道。


    “哈哈，是吧……自從住進這裏，眼睛也快瞎了，白瞎了這麼好看的風景，我每天都看不著，隻能聽。”小黑子道。


    “聽？風景又如何聽得去？”陳遠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那還不簡單，聽那清風，聽那流水潺潺，聽那夜鶯啼叫，自然是腦子裏印刻出了這些場景。”小黑子笑道。


    “好……好。”


    陳遠微微歎息一聲，去給寧如雪與蘇雅尋了個能休憩的亭臺，自己則是又迴到這棵老榕樹下，瞧著四下無人，便心念一動，喚出來一顆晶瑩剔透的丹藥，其上丹霞錦繡，帶著淡金色紋路，光是瞧著便非凡物。


    “這便是我從朝聖寰宇中帶迴來的……九骨化生丹。”


    小黑子吸了吸鼻子，笑道：


    “聞著甚是新鮮，像是剛剛煉化出來一般。”


    陳遠微地一怔，卻笑了笑。


    “數萬年前帶迴來的，可能是挺新鮮。”


    小黑子聞言，眉頭上攀上喜色，笑道：


    “陳哥，果然是你……我沒有認錯人。”


    “武坤，你小子也不賴，仗著尊者修為，便將那老劍仙都給打得隕落。”陳遠繼續道。


    “不一樣的，陳哥。”小黑子淡淡搖頭，


    “那崆峒山老劍仙的劍骨早就斷了，心氣兒已是凋零，垂暮大帝，失了道心的老劍仙，換作陳哥那時候，也能與他廝殺。”


    陳遠迴想起老劍仙心魔所告訴自己的，也便是讚同點頭。


    “你說的不錯，隻是這些事倒是蹊蹺，我領悟時間大道也不算短，如今卻還瞧不明白這冥冥之中的定數……”


    “臂如你偏偏就需要這顆帝丹，而我偏偏就會再去尋這顆帝丹的路上，跌入時空亂流，遇見數萬年前的你，拿迴數萬年前的九骨化生丹……”


    “迴來路上，我也不時在想，若我並非是穿越時空長河去的朝聖寰宇，是不是就不會遇到你……是不是就不會有今天。”


    小黑子聞言，輕輕笑笑：


    “聽著像是個悖論，但陳哥……這或許就是緣分吧。”


    “咳咳。”


    老榕樹上的執劍仙輕咳一聲，開口道：


    “能不能不要這麼煽情，搞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陳遠這才抬頭，原來這位老朋友也在呢。


    執劍仙看著陳遠，撇了撇嘴，開口道：


    “怎麼樣，我那些規矩，行話，到了寰宇裏還算用得上不？”


    陳遠愣了愣，點點頭。


    “有用，與兩個星盜結識，關係不錯。”


    執劍仙微微皺眉，道：


    “星盜？那不是人人喊打的行子……你怎與那些人扯上了關係。”


    陳遠笑笑：


    “他們跟一般的星盜不一樣，很善良，如今在山間泗水衙當差。”


    “山間泗水衙？！”


    執劍仙一愣，


    “那可是寰宇裏頂尖的大宗，一尊假帝坐鎮，同門八尊，還有無數天驕……陳遠，你方才與武神說得什麼時間亂流，我卻未聽懂，所以，你是通過何種方子取迴帝丹的？”


    陳遠也懶得解釋太多，便道：


    “我也在山間泗水衙當了差，你之前同我說過，大宗裏頭，有穿梭寰宇的機會。”


    “這樣嗎？”


    執劍仙微微皺眉，卻也是思索罷，心裏高興。


    “既然能擠進頂尖大宗，你果然是陸上神洲的頂級天驕……隻可惜在寰宇中，督宇境三重的境界確實不太夠看，你能在裏頭謀求個一官半職，倒也算得好事，隻是如今迴了陸上神洲，倒把你那前程給斷了……對了，你在山間泗水衙，是什麼等階的弟子？”


    陳遠心裏明白，如今執劍仙壽元將近，也瞧不出自己的真實境界，還將自己當作督宇境，便為了不打擊執劍仙的信心，思索片刻，開口道：


    “初進去時候，被授予了個什麼‘無儺’的稱號，後來因著某些事，還把關入一個叫‘無望崖’的監獄，當然，也是完好無損出來，還認識了幾個朋友。”


    執劍仙一聽，輕歎道：


    “這怪不得你，陸上神洲福運差，靈氣匱乏，你能走到如今已是不易，被那些寰宇裏的天驕壓了一頭，可莫要失了心氣，他們給你使了絆子，也別在意，等這場劫難過去，還有武神給你找場子呢……”


    陳遠笑笑，點頭。


    你說得對，但寰宇天驕，誰可壓我一頭？


    八荒大帝算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