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風刮過,滿地的荒草染了灰紅之色。
骸骨與亂石紮堆,便連著風聲裏,都像有了哀嚎哭訴之聲。
趙滿城兩眼空空,失神地吐出一字。
“這……”
趙霜翻身下了飛行獸,摘下虎儺麵具,同樣神色凝重。
“滿城,你說這是陳哥故居之地,便是有他坐鎮,怎會有如此荒蕪枯敗之象,你真的帶對了路子?”
趙滿城一言不發,向前兩步,目力凝聚,眺望至荒蕪的平原之邊,看到遠處一座山頭些微蕩漾著點綠色,才不由得出了口氣。
“不會錯的,陳哥與我相識時候,便是在這小界之外的星域之中,這定然是不會錯的……可正如你所言,陳哥坐鎮,必然不會讓此界得落至如此下場。”
“如此,便隻有一種可能——”
“陳哥不在此界。”
二人對視一眼,便覺得心中最後一點依仗都快要塌了。
“淵裏的魔物作祟作得悄無聲息,爪牙卻已然伸長至這裏,且觀此地景象,比山間泗水域統轄之地還要死傷慘重,光是這血氣煞氣的濃鬱,幾乎快讓我唿吸不出來……”
趙滿城眼裏稍有慌亂,向前幾步,嘴裏念叨的同時,耳朵也微動。
“姐。”
“嗯?”
“我聽到了。”
“聽到什麼?”
“詭物嘶嚎之聲,就在此地向北!”
趙霜重新戴上麵具,緩緩納氣,將吸入肺中的血腥氣排出,而後深深開口:
“陳哥救了我們所有人的命,那他故居之地,自是不能遭得詭物褻瀆。”
老辣的天儺捕頭,勁勢一展,便是身後虎嘯如浪翻湧,隱與北境的嘶吼聲相持。
她雙拳微展,猙獰指虎纏繞起殺意雷霆。
這位山間泗水衙的厲害捕頭,此刻已然入尊者之境。
“殺!”
——
遙遙萬裏燕北。
執劍仙看著滿山坳間如蟲卵盤踞的詭物,心已然跌入穀底。
“沒有武神,沒有陳天命,我就是個屁……”
“便連著這些詭物都欺壓我一頭,若沒有陳天命的斬龍戟,這山坳子裏的詭物,我根本鎮不住……”
“就算如此,老子好歹乃這一方護界仙,哪有看著你們這些詭物肆虐的道理!就算死,老子也得拉幾千幾萬個畜生墊背!”
執劍仙大口一吐,自著心肺間,一柄沾滿了血氣的斷劍被吐了出來。
這是陸上神洲的半截天道權柄,動用了天道權柄,執劍仙這點子身家性命,也幾乎消敗的差不多了。
“起劍!”
執劍仙大口吐血,並不忘氣勢雄偉地喊出殺意。
但他這剛起的劍,卻忽然被一道手影按住,並硬生生地塞迴了他的口中,重新融入心肺。
呆滯瞬間,再迴頭,便見一勁袍女子,頭戴肅殺虎儺之麵,抱臂立於身側。
“閣……閣下是?”
執劍仙感受著對方身上的尊者氣息,不由得問道。
“泗水衙虎儺,陳哥故友,前來相助。”
未等執劍仙來得及反應。
那虎儺雙拳已然轟出。
山上印有拳印,便是那詭物,也大片大片死去。
執劍仙感受著丟掉的命迴了身上,心中不禁大定。
“陳天命就算不在人世,也有後手救世啊……”
隻是這聲感歎,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趙滿城聞言,炸鍋似的跳起,大吼道:
“什麼,陳哥不在人世?!”
……
陳遠看著眼前的憨厚婦人,聽著自其口中暴露出無數驚天秘聞,一時間也變得坦然。
既來之,則安之,現在震驚或擔憂,已全然無用,唯有想到破局之法,才是關鍵。
“葛前輩是說,小春生在未認識我的時候,便已然說我是……絕地之生門了?”
葛大娘聽著陳遠將“大娘”二字換成了“前輩”,雖然沒有被叫“姐姐”的舒坦,但好歹不必再耿耿於懷一個稱唿了,便輕輕一歎,道:
“是如此,一個外來的孩童,身懷仙蘊,有五轉至尊之相,身上血脈甚至能壓得住蘇錦的食帝羊……她的身份是個謎團,且是天大的謎團,但就是如此,越從她嘴裏說出來的,越可信。”
“那時間,我們都以為,是哪方從不麵世的強者化作這孩童模樣,強入這囚籠之中,以竊取天機,誰曾想,她這一言一行,卻更像天機。”
“但經這長久觀察,不止是蘇錦那老東西,還有我們,皆看不出小春生的異常。”
“入這囚籠,無論能耐高低,皆要成這‘糊塗’之人,但本事高強的,說到底也能憑著道行變得‘明白’,隻是如今世道,活得越‘明白’,便活得越‘痛苦’,倒不如徹底‘糊塗’來得瀟灑寫意……而這小春生,也是裝‘糊塗’的高手,看不出啊,根本看不出……”
陳遠聞此,也不好再問什麼。
便連葛大娘也不知小春生具體的路數,便知其身份恐怖。
但就是如此神秘的人物,卻與自己同住一個屋簷下數月,整日吃著自己所囤的凡食……
“莫要去想了,想得太多,倒壓得自己喘不過氣。”葛大娘擺了擺手,笑道,“這世間什麼都可以是假的,唯獨長在自己身上的本事是真的,便連著老龍這方人物,也成了那淵帝的手下亡魂,如今成了這醃臢模樣,放在盆裏,成了一碗肉食……便是你小子,戴著再多名頭也無用嗬……”
“時間太緊,讓你在下一次誅世之戰到來的時候成為五轉至尊也不現實……但隻要還有時間,陳小子,你也要往前爬…爬得越高,越遠。”
經曆了如此多的歲月,陳遠也非常人三言兩語便能架起來當炮灰的一根筋,但卻因為自己的身份,卻讓一切看起來很匪夷所思的事情,變得真實。
道理很簡單,陳遠自己本身,是一個永生者。
永生本就獨特,於此再往陳遠的身上添多少名頭身份,都覺得……理所應當。
況且一路走來,陳遠的初心似乎很少改變。
小界小國裏,小州小郡裏,小縣小鎮裏,平靜的,雪壓枝頭的傍晚。
一個笑得亮燦燦的姑娘問,
修行是什麼?
陳遠的答案,在這三千年歲月裏,從未變過。
驟然恍惚,眼前的葛大娘卻已不在。
手裏的瓷盆,也消失不見,陳遠對著空蕩蕩的小路擺了擺手,算作告別。
而後轉身,便是一念間,腳下泥路似劍影霍霍。
耳邊道意如雷鳴轟雜,無數哀嚎求助的聲音縈繞陳遠耳畔。
他身後所背的鏽劍止不住的抖動嗡鳴。
陳遠這路走得越來越恍惚,像是在迴家路上,又像在走過劍道。
哀嚎聲像是死在他劍下的妖祟歹人,又像是無數等著他救世的生靈。
劍影入世,陳遠軀體忽得透亮,便連著肉身,也隱隱變得像一柄亮燦的劍。
大道融身。
便是劍道三轉,已有至尊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