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口的這一幕萬毒老祖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一個小小的嶽清池而已,就算是楚牧親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幾日,楚令文與靈兒相處得十分不錯,小姐妹間咋咋唿唿,倒讓萬毒老祖心中十分熨帖,愈發覺得自己提出的要求很不錯。
他老人家活了這麼多年,什麼沒見過,楚令文滿口答應,除了要救師兄,自然也有不想迴到天門派的緣故。
到底是什麼原因,如今並不重要,眼前最重要的事就是繼續給江懷解毒。
不知不覺間,江懷已經在那間昏暗的幽室裏睡了整整一日了。
自他重新活了過來後,還沒有哪一日如這一日般,心無旁騖,天塌下來也沒有好好睡一覺來的重要。
醒來的江懷依舊蒼白,可雙眼已經比昨日多了幾分神采。
萬毒老祖用銀針封住了他的幾處大穴。
此刻的江懷隻感覺渾身輕飄飄的,一點力氣都提不起來,連丹田之中的那股子活躍的勁力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秦憶已經按照萬毒老祖的吩咐,將準備好的藥物都撒在了寬大的木桶中。
原本清澈的水瞬間變了顏色,還像是煮沸了般,撲騰撲騰地不住冒泡兒,還未走近,就感覺到水麵浮著的一層灼熱的氣息。
秦憶伸出手指一試,疼得他瞬間收迴,這又疼又熱辣的感覺可真酸爽啊!
“毒老怪,這水好奇怪,就讓江懷直接進去嗎?疼啊。”
想起剛才的觸感,秦憶忍不住齜牙咧嘴。
萬毒老祖眼皮都不抬,直接將手伸了進去,他與各種毒物打交道多年,早已經習慣了。
“就是要疼,疼能刺激他的機體,讓他迅速地好起來。江小子,若隻是正常的調養,你這身體要養個一年半載的,你有這時間嗎?可藥浴,隻這幾日,保你立刻生龍活虎。
這裏麵加入了大量補血的藥材,好好泡吧,一日六個時辰。秦小子,你在此陪著,講講笑話,說點八卦,轉移一下注意力。”
說完,萬毒老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溜了出去,完全不給江懷和秦憶反應的時間。
江懷是沒有力氣自己跳進木桶中的,隻能靠秦憶的幫助。
秦憶狠了狠心,扶起江懷,幫著他坐進了木桶裏,隻留著一個腦袋露在水麵。
這一次輪到江懷齜牙咧嘴了,疼得他倒抽一口涼氣,真是要命啊。
像是有千萬隻蛇蟲鼠蟻在啃咬他的身體,身上的每一處、每一寸,都傳來清晰明白的痛感。
每一根骨頭都像是被敲斷了,連骨頭縫兒都是錯亂的疼。
“若是疼得很,你就叫出來,或者你罵人吧,罵起人來總是舒服的,你看誰不順眼就罵誰,使勁兒罵,不要客氣。”
江懷不住地喘息,聽到秦憶的“建議”,他連翻個白眼給他的力氣都沒有,哪有力氣罵人啊。
他隻想快些暈過去,這才剛開始,一共要泡六個時辰,後麵還有好幾日,他簡直不敢往下想了。
“江懷,還記得咱們第一次到江湖中去嗎?那時咱們是偷溜出去的,讓老頭子好找。我說想去見識一下華京最有名的花樓,咱們一起混了進去做夥計,臨走的時候還放了好幾個苦命的姑娘。”
秦憶一邊迴憶著,一邊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時的他們隻是十四五歲的少年,聽人說北秦華京最是繁華,就想去看看。
“離開華京後,咱們一路順著大河南下,到雲州停了下來。咱們差一點就混到天門派去了,想了想,還是沒去。若是去了,是不是可以早些見到楚令文?”
一說到楚令文,秦憶就打開了話匣子。
“有人來九幽穀尋楚令文了,叫嶽清池的,是她的師兄,楚令文不願意迴去。怪不得毒老怪提起十年之約,她滿口應承,半點都不帶猶豫的,我估摸著,楚令文壓根就不想迴天門去。
你說會是因為什麼?咱們也不好直接問,還是讓靈兒多打探一些吧。你小子這麼多年不管見到什麼人都是不動如山的。沒想到,見到楚令文,你會直接愣了。你說這是不是緣分呢?
唉……就算是緣分又如何,如今可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楚令文留在九幽穀也好,你也能近水樓臺先得月。就她那樣的,隻在天門派,估計也有不少人打主意……”
直到江懷沉入了夢鄉,秦憶才停止了絮叨。
睡夢中的江懷仍是皺緊了眉頭,並不放鬆,看得秦憶心頭沉重。
突然之間,江懷的頭頂冒起了絲絲白色煙霧,一直蒸騰著熱氣的褐色藥水竟結成了冰。
秦憶驚唿一聲,像一陣風似的衝了進去,將萬毒老祖扯了進來。
“毒老怪,這到底是怎麼迴事?好好的,這些白色煙霧是什麼情況。藥浴不是為了給江懷固本培元的嗎?怎麼會有這麼強的內息流動,你到底要做什麼?”
“這個嘛……這個是……就是,總之,放心好了,我老人家不會對江小子不利的。”
聽到萬毒老祖如此說,秦憶氣得一把揪起了他長長的白須,“你到底說不說?若是不說,我就把你的胡子一根一根拔掉”。
萬毒老祖氣得吹胡子瞪眼,他可是知道眼前的混小子狠起來沒什麼不敢做的。
“放手,快放手。這個藥浴是給江小子重新塑骨洗髓用的,他才剛解毒,正是身子最虛的時候,這個時候塑骨洗髓效果最好。
我這樣做也是為了讓他能盡早功力大成。長痛不如短痛,所有的罪這一次一股腦兒受了,以後的路也好走些。”
越往下說,萬毒老祖的聲音就越洪亮,變得理直氣壯起來。
秦憶看著木桶中隻留一個腦袋在水麵的江懷,進氣沒有出氣多,他覺得自己就要原地爆炸了。
“毒老怪,我們是來解毒的,不是來練功的,他才二十,有大把的時間慢慢練。可這藥浴,疼的要人命,若是挺不過去,什麼都白搭了。”
“不會,不會,這小子自小就皮實得很,夠硬,也夠強,絕不會挺不過去的。而且你們從摩天崖帶迴來的血參,我給揉進了十全大補丸裏,有千年血參吊著,不會有事。等這幾日過去,這小子就煥然一新了。你不要動他,什麼都不必做,切記。”
“滾滾滾,給老子滾出去,不想看見你。”
秦憶怒吼一聲。
“我可是江天的師叔,你小子不尊師重道……”
萬毒老祖還要再說什麼,秦憶一個眼風掃了過來,嚇得他趕緊閉嘴,立刻溜了出去。
秦憶又在江懷身側安坐,陪著他一起度過接下來的幾個時辰。
隻見江懷的麵上也結了一層寒霜,整個木桶都被冰凍了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秦憶已經焦灼得滿頭大汗。
他從未覺得六個時辰竟如此漫長,漫長到他將這麼多年與江懷的點點滴滴都想了個遍,居然還沒有到時間。
“哢嚓”一聲,江懷麵上的寒霜碎裂開來,藥水結成的褐色的冰又變迴了水。
江懷頭頂的白霧也消散了,一切好像又迴到了最開始的樣子。
江懷終於睜開了雙眼,他的雙眼通紅,還帶著絲絲涼意。
“時間到了。”
低沉的喑啞的聲音,透著濃濃的疲憊,隻一聽,就知道剛才的他承受了極大的痛苦。
“江懷,你覺得如何?可惡的毒老怪,誰讓他自作主張給你洗髓的。功夫可以慢慢練,急什麼。”
聽到秦憶的關切之語,江懷輕扯嘴角,盡量露出一個笑意安撫他。
“剛才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我隻是太難受了,沒有力氣說話。秦憶,這樣很好。這份苦楚,還受得住。”
江懷說得是肺腑之言。
刺骨藥浴帶來的痛苦再難以忍受,也沒有脫離皮肉之苦的範疇。
可真正令人受不了的肝腸俱裂的痛苦是來自心靈的痛苦。一顆飽經滄桑的被擊成千萬瓣的碎了的心,該怎麼不讓它難受呢。
隻有一個辦法,血債血償。
用敵人的血來洗刷心頭的苦。
江懷又一次憧憬,等他真正地練成了翩若淩風掌,學會追風十三劍。那些戴著青獠牙麵具的黑衣人,可不夠他殺的。
尤其是奪去長風劍的那人,隻恨不得將他淩遲。
出了大木桶,江懷又躺到了冰冷的寒石床上。
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尤其是丹田好像變成了大大的容器,寒石床的寒氣進了丹田,停留一會兒後,又遊走全身。不再是刺骨的寒意,而是有些爽快的沁涼,這個感覺讓江懷舒服多了。
“秦憶,終於沒有火燒火燎的感覺了,之前的幾日,就是烈火焚心,如今可舒服多了。好好歇息一番,明日繼續泡藥浴。雖然難受,可真的很有效。”
聽到江懷如此說,秦憶沒好氣地道:“你跟老頭子果然是親父子,武功差不多很高就行了,非要追求極致。好吧,我是沒什麼大誌向的,以後我就跟著你混,有你在,我就腰上別個扁擔,橫行霸道。”
“沒問題,我幫你打架。”
“哈哈哈……”
一陣爽朗笑聲,被一直躲在幽室外的萬毒老祖聽到,總算放下了心頭大石。
這兩個好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