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京,八荒客棧,湖心亭。
江懷、秦憶、嶽清池,還有秦昱正安靜地圍坐在秦焰身側。
秦焰想與他們閑話幾句,但看到幾人神色凝重,隻好又將話咽了迴去。
過了好一會兒,見這幾人完全沒有開口說話的打算,秦焰終於忍耐不住了。
“你們都愣著做什麼?多大點事,何至於此?先把秦曜弄醒,找他要解藥,兩個丫頭吃了解藥就能出來了。”
秦昱苦笑道:“父王,太子是什麼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他能爽快地交出解藥?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就算他願意交出解藥,他會不會在藥裏做手腳,這也是未知之數。”
秦曜是什麼性子,還有人會比秦焰更清楚嗎?
可如今擺明解藥隻在秦曜一個人手裏,那就隻能等他醒來再說了。
“秦憶,將東西交給昭王。”
聽到江懷的示意,秦憶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小的瓶子。
“將這個瓶子放到秦曜鼻子下,聞一聞就好了。”
說完,他直接將瓶子扔給了秦焰。
“這裏是華京。”
接到了瓶子,秦焰隻淡淡地說了這五個字。
似是沒有聽到秦焰在說什麼,秦憶恍若未覺。
華京又怎樣?
縱然是太子,他也敢直唿秦曜之名,他可不怕。
“江少主、秦堂主,還有嶽少俠,兩位姑娘的事我父王是不會置之不理的。總之,將她們安全地帶出東宮,這沒有問題。”
秦昱已經將話說得很明白了。
帶出東宮是沒有問題的。
問題是能不能順順當當地服下解藥,這一點誰也不敢保證。
“放心吧,本王既然要管,就會管到底。”
怕江懷三人擔心,秦焰給出了保證。
“哼。”秦憶不給麵子地冷哼了一聲。
“你們姓秦的都是一家人。昭王,秦曜可是你的侄子,他做下的事,由你這個親叔叔來彌補也是合情合理的。”
“秦堂主,慎言……”
秦昱也有些惱了。
正在嶽清池考慮要不要說點什麼來緩解一下氣氛的時候,突然之間,一陣悠遠又哀婉的簫聲響起。
那簫聲如絲如縷、如泣如訴,令人如癡如醉,從耳畔直衝到每一個人的心頭。
在剛一聽到簫聲的時候,秦焰已閉上了雙眼。
如此動人的簫聲,就該細細品味才是。
一曲終了,簫聲慢慢地停了下來。
嶽清池已是滿臉欣喜。
“師父來了,師父來了,這是我師父最喜歡的曲子。”
“不錯,正是楚牧來了。”
秦焰麵上的笑容亦十分燦爛。
這個老朋友,終於來華京了。
不一會兒,小舟上就載著一個白衣飄飄的中年人正朝著湖心亭而來。
在湖麵繚繞煙霧的襯托下,楚牧整個人如在畫中遊,很有幾分謫仙的味道。
“江懷你看,楚大俠出來的排場可比咱們神氣多了。”
“楚大俠是什麼人,豈是咱們能與之相提並論的。”
“……”
秦憶與江懷你一言我一語,正被來到跟前的楚牧聽了個分明。
楚牧一貫和煦的麵容中露出因為見到他們而十分驚喜的笑容。
“二位小兄弟,又見麵了。楚某在你們這個年紀的時候,可是不如你們良多。”
跟江懷、秦憶寒暄了兩句,楚牧的視線落到了秦焰身上。
“今年的毒發作過了,這下好了,又可以過點安樂日子了。賢侄也迴了華京,甚好。”
最後,楚牧終於看向了嶽清池。
“清池,從雲州到華京這一路,十分不易。為師看你如今可比之前要精神不少,想來這一路上也有不少見聞令你受益匪淺。”
嶽清池本就激動萬分,又聽到楚牧誇讚他長進,當即熱淚盈眶。
“師父,弟子十分惦記您。都是弟子不好,是弟子沒有保護好師妹與萬姑娘,都是清池的錯……”
楚牧微笑著擺手。
“快起來,清池,此中因由江少主已去信告知了師父,這不怪你。你師妹她們初入江湖,多些磨煉也是好的。”
楚牧並不怪罪,反而言語溫和地寬慰。
嶽清池起身後,看著江懷滿是感激。
原來江少主已經將事情告訴了師父,以江少主的性子,必定不會隱瞞什麼。
此中因由,一定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自己不方便說的話,反而江少主替他說了。
“多年未聽你吹曲子了,這一曲《遣悲懷》被你演繹得更動人了。逝者已矣,可放不下的依舊還是放不下。”
楚牧看到秦焰麵上的傷感之色,笑了笑:“讓孩子們都先下去吧,咱們兩個老家夥好好敘舊。”
聽到楚牧如此說,嶽清池與秦昱立刻麻溜地站起身來。
秦憶看看楚牧,又看看秦焰,最後看向江懷。
“走吧,惹人嫌了,還以為能聽到八卦呢。真小氣,還不讓人聽了。”
江懷看著秦焰與楚牧笑了笑:“走吧,想知道什麼,找人查查便是了。有錢能使鬼推磨,靈隱宮別的不好說,銀子多的是,想要什麼都能買。”
這話說得又闊氣又令人眼氣。
嶽清池與他們相處得久,已經見怪不怪。
秦昱就有些不服氣了。
“姓秦的,你那是什麼樣子,你不服氣嗎?別看你是昭王世子,你能隨隨便便拿出十萬兩銀子嗎?說拿就拿,你行嗎?”
秦憶的話一出,除了江懷,其他幾人皆有些震驚。
秦昱麵上的不服氣轉而化為不敢輕信。
他就不信秦憶一個江湖中人,能有如此能耐。
那可是白花花的十萬兩銀子啊!
“嗬,秦世子不信嗎?”
秦憶一邊說著,一邊從腰後取下翻雲刀。
秦昱頓時緊張起來:“秦憶,你拿刀做什麼?”
真是鄉野之人,這一言不合就動手的習慣可不好。
隻見秦憶晃了晃翻雲刀,掛在翻雲刀刀柄上的一個像是小鈴鐺的東西叮當作響。
湊近一看,原來是一個小鐵牌子。
江懷隨意說道:“這個鐵牌子其貌不揚,但拿到匯通錢莊,就值十萬兩銀子。秦世子若是不信的話,大可派人一試。”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還有什麼不信的。
連自詡跟他們十分熟識的嶽清池都忍不住倒抽了口涼氣。
由秦憶的財大氣粗,就可見靈隱宮實力雄厚!
炫耀了一通,江懷和秦憶當先跳上了小舟,他們後麵跟著似乎仍沉浸在震驚中的秦昱與嶽清池。
小舟漸漸遠去了,湖心亭裏隻剩下了秦焰與楚牧。
“當年接到你的信,說你有了個女兒,嚇了我一大跳。轉眼間,你的女兒已長大了。昱兒迴來說,令文很不錯,被你教養得極好。
我以為你都放下了,可剛才聽你的曲子,還是很傷感。楚牧,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還是放不下嗎?她……已經走了很多年了。”
楚牧的女兒叫楚令文。
令有睿智、美好之意。
令文。
美好的文!
隻一個名字,代表了太多的含義。
秦焰的話,楚牧置若罔聞。
他隻靜靜地走到秦焰身側緩緩坐下,隨手抓起桌上的一壺酒,仰頭飲下。
“放下,這一輩子都是放不下的。”
“你這又是何苦呢?人已經走了很多年了。”
“秦焰,昭王妃和你的故人也已經走了許久了,這些年你一直孑然一身,當年的糾葛,可是放下了?”
聽到楚牧的話,秦焰猛地怔住了。
他與王妃也算是舉案齊眉,可王妃的音容笑貌已經漸漸模糊在這悠悠歲月中。
反而是另一抹紅色的倩影,愈演愈烈地遊蕩在他腦海與記憶深處,終形成了將他完全吞噬的狂流。
每一日,他都想起無數次……無數次……
秦焰長歎一聲,凝視著湖麵上的煙波,久久不語。
時間真是一個複雜的東西,在飛速流逝的同時,又給人以漫長的苦痛。
“秦焰,我也想放下,可是我放不下……”
這樣通紅著雙眼沉浸在巨大痛苦中的楚牧,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一定是以為自己花了眼睛。
雲州大俠楚牧,怎麼會有這一麵呢?
可對著這樣的楚牧,秦焰不以為奇。
他們雖然不常見麵,可幾乎每一次,楚牧總會在他麵前暴露出不為人所知的那一麵。
秦焰懂得他的痛苦,在這一刻,他們“同是天涯淪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