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的梅園靜悄悄的。
已經很晚了,除了天上的明月,還有地上的鍾離無間,一棵棵梅樹好像都沉入了甜美的夢鄉。
鍾離無間坐在一棵梅樹下,時而抬頭望月,時而沉寂吹簫,好不寂寞!
江懷和秦憶來到梅園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瀟灑不羈的畫麵。
索鷹將二人送到梅園,便一聲不吭地退下了,他明白教主的意思,自然不會像個木頭似的守在這裏。
江懷和秦憶並不急著上前,二人靜靜地望了鍾離無間良久。
江懷自問,從一開始見到鍾離無間,縱然知道他在江湖中的名聲並不算好,可他對鍾離無間,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有些好奇,有些迷惘,還有些忍不住想靠近,唯獨沒有厭惡。
想必,秦憶也有與他類似的情緒吧!
簫聲又起,如泣如訴、如絲如縷,纏纏綿綿,戚戚瀝瀝。
直到江懷和秦憶差點忍不住眼中酸澀,這首綿長又幽怨的曲子終於吹奏完了。
秦憶聳聳肩,歎了口氣,大聲說道:“鍾離前輩,人本就容易在夜裏心情落寞,您老人家還奏如此悲涼的曲子,真是煞風景啊!”
說著,秦憶還“嘖嘖”兩聲。
在他看來,眾生皆苦,誰又能整日都瀟灑自在呢,越是心情不好的時候,越該奏些歡快的曲子才是。
這一點,江懷倒是與他不同。
聽著鍾離無間的簫曲,江懷隻覺得自己的滿腔悲痛終於有了一個發泄的口子。
他雖不能當著他們的麵盡情流淚,卻可以將這血淚緩緩地流淌在心頭,不用刻意藏在內心深處,每一次輕輕觸碰,都讓他痛不欲生。
隨著簫聲,他好像在心中完成了一次神聖的祭拜!
他知道,父親還有侍劍山莊的人,都能聽到他的心聲……
鍾離無間笑罵了秦憶一句,又看向默然不語垂著頭的江懷。
這小子,總是這副老氣橫秋、心事重重的樣子。
鍾離無間的目光又落到了江懷手中的長劍上,看樣子,是找自己打架來了。
索鷹已經將威武侯府的事原原本本告知了他,還有他們二人大搖大擺去找昭王的事也人盡皆知。
這兩個小子,可是眼下華京城裏最炙手可熱的人物了。
既是如此,那自己就奉陪到底吧!
“江小子,你來找老夫比劍嗎?老夫不喜用劍,不若擲去兵器,咱們比試掌法,如何?”
“恭敬不如從命。”
江懷隨手扔掉了手中的長劍。
他四下望了望,縱使在夜裏,這梅園依舊樹影叢叢,景致怡人,一會兒打鬥的時候,一定要小心些,不可傷了梅樹。
“鍾離前輩,請。”
鍾離無間突然縱身一躍,一個眨眼間就落到了江懷麵前,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江懷拍出了重重的一掌。
掌風淩厲,梅樹亦隨風擺動。
看來,鍾離無間很明白江懷來找他的目的,因而不像是在天門堂中那樣試探,直接亮出了真本事。
江懷使出了穿葉飛花步法,一個搖擺間躲過了鍾離無間的攻勢。
他轉身的速度要比尋常江湖中人快得多,他轉過身來的那一剎那,已經接連拍出了三四掌。
鍾離無間絲毫沒有閃躲,他的雙臂在空中劃出一個大大的圓,般若極功的威力極大,鍾離無間直接用內力擋住了江懷的掌力。
江懷隻感覺到一股如驚雷般巨大與厚重的威力向他襲來,還有似火焰般的灼熱溫度侵蝕他的臉頰。
他當機立斷,急急向後退去。
他的身子一邊後退,一邊平仰,直到近乎與地麵平行,他終於停了下來。
沒有絲毫遲疑,江懷立即支起了身體。
緊接著,他又使出了飛翼梯雲縱,在到鍾離無間麵前時,不停地變幻掌法,其間,還將追風十三劍化作掌勢,雙掌其下。
江懷接連打出了七八十掌,又忽的一下想退開去。
鍾離無間豈會讓他如願。
鍾離無間知道江懷掌法雖厲害,但其內功修煉得還不到家,是以剛才一邊使出飛翼梯雲縱,一邊出掌,其體力消耗不小。
江懷想為自己爭取幾息喘氣之機,鍾離無間卻想讓他將體內的力量發揮到極致。
無法退後,那就隻能迎難而上。
江懷從來都是勇往直前的性子。
他不再使用飛翼梯雲縱,而是將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自己的雙掌上。
他的腦海中又出現了掌法、劍法交替使用的模糊影子。
總有一天,他會像這個影子似的,讓掌法、劍法在他的手上發出最耀眼的光芒。
鍾離無間的般若極功已經大成,在一招一式間都帶著令人難以撼動的巨大威力。
江懷覺得自己麵對的好像是一個讓他仰望的巨人,但越是困難,他心中越是興奮。
不知不覺間,他與鍾離無間又鬥了一百多招。
也許是內心不服輸的勇氣激發了藏在身體深處的力量,江懷覺得體內丹田好似漸漸溫暖起來,一股暖流從丹田中緩緩流出,慢慢地遊走遍四肢百骸,他整個人也變得灼熱起來……
立在一旁觀戰的秦憶隻覺得眼花繚亂。
不管是江懷,還是鍾離無間,每一個人都好像在一個瞬間長出了七八隻手,這些手不停地碰撞、擊打,唿唿的風聲不停傳來。
看著看著,秦憶也不自覺地揮舞起了翻雲刀。
一直以來參破不透的那些招數此刻想來,好像有了破解的契機。
一時間,偌大的梅園裏,江懷和鍾離無間鬥得酣暢,秦憶耍翻雲刀亦興致勃勃。
過了很久,直到東方有絲絲光亮一點一點地磨破黑暗,明月也隱在了雲後。
鍾離無間突然使出一股強大的力,將江懷的攻勢擋了下來,他往後退了幾步,輕聲說道:“打了許久,點到為止。”
江懷撤迴了掌勢,秦憶也停了下來。
隻見秦憶毫無形象地癱坐到草地上,不住地大口喘氣兒。
“累死……累死老……累死我了,之前練武都沒這麼受罪過。老……老子的刀法,進……進步了。”
不止秦憶覺得疲憊,江懷亦覺得四肢像是灌了鉛般沉重。
打鬥的過程中,他整個人都處在一種極亢奮的狀態下,再加上體內有暖息加持,才沒覺得疲累。
眼下,一切都平靜了下來,他方覺得剛才體力消耗太大。
而鍾離無間,除了麵色有些蒼白外,依舊穩穩地立在梅樹下。
其身後是初生的朝陽,在他身上灑下了一層柔和的淡淡金色光暈,像個偉岸的神隻般。
鍾離無間望了望周遭的梅樹,麵上露出一絲笑意。
這兩個臭小子,還知道愛護花木。
“鍾離前輩,晚輩佩服。”
江懷由衷歎道。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鍾離無間的強大。
鍾離無間在使出般若極功的時候,整個人像是被罩進了一層看不見、摸不著的保護層中。
他打出的每一掌,都帶著泰山壓頂的無盡威力。
“小子,再打下去,你不是老夫的對手,但老夫也會受傷。收起你眼中的殷羨之意,不用羨慕,假以時日,你的成就會在老夫之上。小子,年輕就是最大的本錢,因為年輕,有的是時間。”
“鍾離前輩,剛才,咱們兩手相碰的時候,你為何……”
“不必多說,小子,老夫該指點你的已經指點過了。”
不等江懷說完,鍾離無間已經打斷了他。
秦憶終於緩過了勁兒,立即急切問道:“鍾離前輩,你覺得我們少主對上柳震,有幾分勝算?”
“必勝。”
擲地有聲、鏗鏘有力的兩個字。
秦憶直接叫了聲“好”。
鍾離無間的這兩個字,也給了江懷極大的信心。
一直以來,他都知道自己的掌法十分厲害,劍法也非常不錯,隻有內功,受修習年限所製,始終無法到達超一流高手的境界。
但在蒼墨高原初次闖關之時,夏侯奇給他輸了十年內力,後來華京城的幽窗暗影,那有些古怪的動作又將他丹田內的氣息激發了出來。
而在剛才,在他們雙手狠狠地打在一起的時候,他感覺到,鍾離無間的內力源源不斷地湧進了他的身體裏。
鍾離無間是硬生生地受著他那一掌,給他輸內力的。
有了這內力的加持,他若敗了,那可真是無地自容了。
一時間,江懷有些心亂如麻。
他與鍾離無間無親無故,卻平白無故地收了人家的內力。
這麼大的恩惠,實在令人惶恐!
“鍾離前輩,您到底是什麼人?與我們靈隱宮是否有淵源?”
鍾離無間並不理會江懷,而是轉頭看向了秦憶:“小子,你的刀法進步不小,剛才領會的那些,夠你悟很長時間了。悟出來了,你小子也就躋身江湖一流高手的行列了。不用跟姓江小子比,他的天賦百年難遇。但同時,他遭受的磨難也超出尋常人許多。”
秦憶十分服氣地拱了拱手。
“多謝鍾離前輩,晚輩記住了。我才不會跟江懷比呢,他是我的好兄弟,我隻盼著他得償所願。
我們家老頭子早就說過了,若無特殊情況,我這一輩子練武都是趕不上江懷的,但是我可討人喜歡多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