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不慈悲’出現的時候,蘇夢便明白,榷場的關閉並非巧合。
而大不慈悲隻是明麵上趕來的一員,暗地裏一定也來了不少人。
要想不坐以待斃,便要先主動出擊。
她在當晚便潛入了金衣幫的一處居所。
這裏住著的人,是組織私運販奴的‘蛇頭’,也是平安鎮裏金衣幫勢力的幕後主腦——拏巴布。
拏巴布是個上了年紀的老者,頭上沒留下幾縷頭發,反倒胡子極為茂盛,斑白蓬亂的胡子擋住了嘴唇,五官又極深邃,讓蘇夢有些幻視聖誕老人。
“大人。”這位老者一見到她,就躬身到底,顯得極為尊敬。
蘇夢看著廳堂內燭火通明,若有所思道:“今天你府上來客人?”
拏巴布老老實實迴答道:“秘線來訊,今晚要來一位金衣幫的金縷使大人。”
“好,我給你一種藥,你下到酒菜裏,等藥物生效後再用哨音喚我進來,如果被提前發現,你就自戕。”
拏巴布恭順道:“是,大人。”
平靜地好像‘讓他自戕’是一種殊榮。
有一瞬間,快到蘇夢幾乎捕捉不到自己意識的一瞬間,她忽然覺得自己成了曾經最厭惡的那種,玩弄生死的上位者。
然後她將藥交給了拏巴布。
後半夜的時候,廳堂傳來一聲微弱的哨音,蘇夢推門而入,看到了一個滿臉怒容卻一動也動不了的年輕人,同時也看到了被一根筷子戳穿了眉心的拏巴布。
拏巴布那滑稽的白胡子掩著嘴巴,但蘇夢能猜出來他一定是用盡了最後的氣力,撅著嘴滑稽地吹響了口哨。
她無動於衷地將視線從拏巴布身上移開,看向那有著刀鋒一般雙眼的年輕男子。
他的身上有兩樣武器。
一把刀,和一張弓。
這一張弓讓蘇夢想起了小李三天,想到了一支箭。
她語氣輕緩道:“你是什麼人?”
輕緩的聲音帶著奇異的魅力,這名年輕男子覺得心髒一緊,仿佛被無形之力絞索,他的眉宇忽然一陣恍惚,片刻後又重歸淩厲,咬牙道:“我是嚴寒,是紅葉書舍葉紅的知交,來此地救助龔俠懷!你又是什麼人?”
蘇夢冷冷道:“你已經認出了我是什麼人。”
嚴寒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蘇夢道:“你從‘懾心術’中迴神時,就已經知道我是誰了,所以你才會說你是葉紅的好友。”
嚴寒的表情就像他的名字一樣,他冷著麵龐一言不發。
蘇夢緊盯著他的眼睛,嚴寒忽然閉上了雙眼,隻是顫抖的眼睫暴露了不安的心緒。
若他還能抬手,第一反應絕不是攻向這人,而是先點穴封住自己的五感。
能讓小李三天心甘情願擋箭的‘懾心邪術’,即便是他也感到恐懼。
可惜他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就隻能聽。
聽聲音,聽那仿佛有魔力一般的聲音。
“臨仙樓上,閣下那一箭當真驚豔,你用刀時,是葉紅的朋友,那麼你用箭時呢?”
蘇夢的聲音仿佛具有實體化的穿透力。
最初是青年人低啞的嗓音,如暗流般裹挾著壓迫感,隨後又轉為女子的嬌柔聲線。
嚴寒的聽覺在閉上雙眼後變得異常敏銳,反而成為魔音長驅直入的通道,女聲每一次細微的抑揚都像無形的鎖鏈,將他殘存的意誌拖向失控深淵。
他是一名弓手。
一名技藝絕頂的弓手。
他已習慣了等待——等待殺人,等待時機,或者隻是為等待而等待,作為一個間諜,一名殺手,他練就了常人難及的意誌力。
他妄圖用‘意誌’來抵抗。
但是在無法運功抵抗的情況下,所謂的‘堅韌意誌’也隻能短暫掙紮一瞬。
因為‘懾心術’本質上還是一種武功。
旁人要拿刀來砍你,豈是‘意誌’能抵抗的了的?頂多是骨頭硬些,要多砍幾刀罷了。
“金沙灘的楚楚令也是你殺的吧,你的箭真厲害。”
那聲音如溶溶秋月,透過耳孔侵蝕著思維。
“告訴我嘛,告訴你的一切……”
“告訴我。”
最後一聲,那聲音忽然由柔轉為一種具有壓迫性的低沉鏗鏘,像是有一柄無形的刀狠厲地劃了過來。
嚴寒悶哼一聲,嘴邊留下一縷鮮血,霎時間,他的抵抗如春雪消融,顫抖的睫毛逐漸靜止,緊繃的肌肉緩緩鬆弛,心智防線全麵潰敗。
再睜開眼時,嚴寒已然有些失神,但隻要蘇夢不斷加強懾心術,他的意識穩固後,依舊能夠思維靈活。
這是當年魔教四大公主之一的‘南海娘子’和四大天王之一班察巴那都達不到的高明境界。
嚴寒恍惚答道:“我乃完顏合達手下的殺手,曲忌。”
蘇夢恢複了平常的語氣,聲音中依舊有絲絲縷縷的暗示,問清嚴寒的身份隻是次要,此人是個勞什子‘金驢使’,有身份令牌可以調令這裏潛藏的金人手下,同時也可以通過他了解此次來到盱眙的各方勢力。
來人果然不止有‘大不慈悲’和他的孫子們,還有雷門‘飛星傳恨’雷誓舞,‘鬼生蟲’毛炸先生,代號“星星、月亮、太陽”的殺手集團,五色盟的‘白大帝’和他手下高手……
蘇夢像是聽著曲忌像報菜名一般報出一長串名字,從心起波瀾到心如止水,她忍不住道:“就沒有前來幫忙的嗎?”
“有的。”
然後曲忌又開啟了報菜名模式。
“武林名宿‘融骨先生’、‘銷魂頭陀’都到了,‘飲露真人’、‘餐風長老’也來相助,卻在路上與朝廷網羅的一隊江湖好手對上,受了不輕的傷,腳程慢了一些,黑道上的硬把子‘流雲一刀斬’傅三兩路上遇見了‘白大帝’,身歿當場,‘踏雪無痕’巴勒馬輕功高絕,也已經到了且與‘融骨先生’‘銷魂頭陀’碰上了麵,‘六點半棍’小梁,‘神通’莫虛洲被我在路上先後射殺……”
蘇夢表情越聽越沉重,等到曲忌說完,空蕩的廳堂裏,隻餘兩人的吐息聲。
她平穩了一下心情,才繼續道:“將你掌握到的這些人的落腳點都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