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兩枚,成百上千……陰錢暴雨所過之處,所有逆衝而上的靈魂,無論先前多麼兇戾,都在觸碰到錢幣的剎那,步上同樣的結局——無聲的湮滅。
不僅僅是那些靈魂,就連周圍一些實力較弱、沒來得及避開的詭者、詭異,也被殃及池魚。
他們在觸碰到那些陰錢的瞬間,身體都猛地一震,雙眼裏的光芒瞬間熄滅,變得空洞而死寂,仿佛被抽走了靈魂,隻剩下一具空殼,然後直挺挺地栽倒在地,再無半點生息。
當然,那些人隻是被殃及的池魚,那些陰錢真正的目標,是蘇逸和懶道人。
所以下一刻,更多的陰錢,裹挾著死亡的氣息,朝著蘇逸和懶道人所在的方向傾瀉而下。
“小子,當心!那是陰財神的買命錢!”懶道人那雙總是睡眼惺忪的眼睛裏,難得閃過一絲鄭重:“沾上一點兒,你的魂兒就歸他了,想跑都跑不掉!”
蘇逸心頭猛地一跳,抬頭望去,隻見那灰蒙蒙的錢雨越發密集,帶著死亡的冰冷氣息鋪天蓋地而來,幾乎要將整條詭街徹底淹沒。他不敢有絲毫怠慢,心念急轉,腳下濃稠的陰影瞬間沸騰、翻湧!
剎那間,四道截然不同的身影自翻滾的陰影中急速凝聚成形,護衛在他四周:手持剔骨尖刀、身形魁梧、散發著濃重血腥味的雨夜屠夫;周身燃燒著幽幽黑火、帶來靈魂灼燒之感的黑火使;輕飄無力、散發著潮濕陰冷氣息的渭河侯人皮;以及提著一盞散發著妖異光芒的紅燈、身姿飄忽不定的紅燈娘娘!
這四道身影甫一出現,便各自散發出強烈的詭異氣息,將蘇逸牢牢護在中央,這是他目前能幻化出的最強戰力,是他壓箱底的底牌。
“謔!小子行啊,家底挺厚實嘛!”
懶道人瞥了一眼蘇逸身邊的四道詭影,嘿嘿一笑,隨即話鋒一轉:“不過嘛……就憑這點兒玩意兒,在陰財神麵前,還差得遠呢。”
仿佛是為了印證懶道人的話,一枚鏽跡斑斑、邊緣沾染著暗沉血汙的陰錢,便輕飄飄、毫無征兆地穿透層層詭異氣息,精準地落在紅燈娘娘的身上。
沒有驚天動地的碰撞,沒有激烈的能量對抗。
就那麼輕輕一觸。
“噗……”
紅燈娘娘的身影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跡,瞬間潰散、淡化,連同她手中那盞紅燈,一同化作虛無,消失得無影無蹤。
甚至連一絲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這怎麼可能?”
更讓蘇逸亡魂大冒的是,就在紅燈娘娘消失的瞬間,他感覺到自己與影詭之間關於紅燈娘娘的那一絲聯係,竟然被硬生生地斬斷了。
蘇逸他嚐試催動影詭之力,卻發現無論如何也無法重新幻化出紅燈娘娘的形體。
要知道,紅燈娘娘乃是影詭幻化而來,隻要影詭不滅,便可不斷幻化,近乎不死不滅。
可現在……他竟然失去了再次幻化紅燈娘娘的能力。
就仿佛那一枚陰錢,不僅抹去了紅燈娘娘,更直接從根源上,暫時剝奪了他再次幻化出紅燈娘娘的能力,簡直匪夷所思,超出了他的認知範疇。
“看見沒?老道我就說,你這點兒道行,還不夠看吧!”
懶道人咂了咂嘴,看著蘇逸那瞬間煞白的臉色,幸災樂禍道:“這陰財神的買命錢,可不是鬧著玩的,每一枚都蘊含著一絲規則之力,一旦沾染,輕則折壽,重則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道長!您老人家就別看戲了!”
蘇逸看著天空中越發密集的陰錢暴雨,感受著那幾乎要將靈魂凍結的死亡氣息,臉色變得無比凝重:“再不出手,你就真得給我收屍了!”
“著什麼急嘛,有我在,還能讓陰財神那老王八弄死你不成?”
懶道人卻依舊一副不慌不忙的憊懶模樣:“今兒個就讓你小子開開眼,瞧瞧道爺我的手段!”
話音剛落,懶道人那雙總是半瞇著的渾濁眼珠子驟然一亮,抬頭看著空中的陰錢暴雨,嘿然一笑,露出一口被煙熏得發黃的牙齒。
“雕蟲小技,也敢在道爺麵前賣弄?”
隻見懶道人那身洗得發白的破舊道袍無風自動,寬大的袖口輕輕一抖。
“看我袖裏乾坤!”
那看似狹小、甚至還帶著補丁的袖口,驟然間仿佛化作了吞噬一切的幽深漩渦,周遭空氣發出尖銳的唿嘯,被強行拉扯著向袖口湧去。
緊接著,那漫天傾瀉而下、帶著死亡氣息、足以湮滅靈魂的“買命錢”,如同倦鳥歸林、百川入海一般,失去了所有目標,齊刷刷地調轉方向,化作一道道灰蒙蒙的金屬流光,爭先恐後地朝著懶道人那看似渺小的袖口狂湧而去!
“嘩啦啦啦……”
無數陰錢相互碰撞、摩擦,發出刺耳的金屬噪音,匯聚成一股聲勢駭人的洪流,盡數沒入那小小的袖口之中。
袖袍鼓蕩,卻不見絲毫膨脹,仿佛內裏自成一方天地,廣闊無垠,任憑那瓢潑般的錢雨如何灌入,也填不滿分毫。
蘇逸站在一旁,眼睛瞪得溜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見。
那可是陰財神的殺招!蘊含規則之力的買命錢!
每一枚都足以輕易抹殺尋常詭異,湮滅魂魄!
就這麼如此輕描淡寫地……被收走了?
前後不過幾個唿吸的功夫,那籠罩小半個詭集的陰錢暴雨便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天空恢複了些許清明,隻剩下陰財神那龐大而憤怒的身影,以及空氣中殘留的、令人心悸的冰冷死寂。
整條詭街,乃至整個詭集,都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寂。
隻有懶道人那破舊的道袍袖口,在吞沒了如山的陰錢後,輕輕晃動了兩下,發出“叮當”兩聲脆響。
“這……這……”
詭集上空,陰財神的麵孔徹底僵住,幽綠的瞳火凝固不動,霧氣身軀都停止了翻滾,隻剩下難以置信的呆滯:“這不可能……”
“這什麼這?”懶道人掏了掏耳朵,臉上掛著毫不掩飾的譏誚:“你這點兒臭不可聞的玩意兒,道爺我還真瞧不上眼,拿著汙了我的袖子!
“喏,還給你!”
話音未落,懶道人隨意地將那鼓脹了些許的袖子向天一甩!
剎那間,比之前更加洶湧、更加密集的陰錢洪流,猛地從懶道人的袖口中倒卷而出,逆衝而上,劈頭蓋臉地朝著天空之上的陰財神砸去!
“鐺……鐺……鐺……”
密集如雨點般的撞擊聲驟然響起!
那些陰錢砸在陰財神那由霧氣和陰錢構成的龐大身軀上,發出沉悶而刺耳的金屬碰撞聲。
隻見陰財神身上那件原本鮮紅如血、由無數陰錢串聯而成的寬大袍服,在自己“買命錢”的衝擊下,表麵的暗沉光澤迅速消退,一枚枚構成袍服的錢幣開始出現裂痕,甚至承受不住衝擊而崩碎、脫落,轉眼間便已變得黯淡無光,千瘡百孔!
其頭上那頂象征身份、由紅色陰錢組成的古怪財神帽,更是首當其衝,被砸得七零八落,帽簷歪斜,頂端的元寶裝飾也崩裂開來。
甚至連陰財神那由濃鬱霧氣凝聚而成的龐大身軀,在連綿不絕的陰錢撞擊下,也明顯變得稀薄、黯淡了許多。
顯然,這位不可一世的陰財神,因為自己的買命錢,結結實實地吃了一個大虧!
“是你……”陰財神看著下方那個看似邋遢、實則深不可測的道人,仿佛想起了什麼:“你是……盜門的那個人!”
“嘿嘿,正是你爺爺我。”
懶道人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眼神中卻不見絲毫笑意,反而充滿了冰冷的嘲弄,“記性不錯嘛,老王八。不過眼神兒不行啊,這麼久才認出你爺爺我!
“哼!”陰財神一聲冷哼:“本座當初念在你修行不易,放你一馬,你竟然還敢迴來?”
“放我一馬?”
懶道人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仰頭大笑起來:“我說陰財神,你臉皮還真是夠厚的啊,這話你也說得出口?”
“難道不是道爺我聰明絕頂、算無遺策、福大命大,你們這群蠢貨,沒抓住道爺我嗎?”
陰財神冷冷道:“既然僥幸逃脫,不好好躲著,茍延殘喘,為何還要迴來送死?”
“當然要迴來了!”
懶道人臉上的笑容斂去,眼神陡然變得銳利起來:“道爺我這人,向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你做初一,道爺我就做十五!當年你加諸於我的,今天,道爺我要你……加倍奉還!”
“你也配?”陰財神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冷笑一聲。
下一刻,那座金碧輝煌的天地錢莊驟然光芒大盛,無數陰錢從天地錢莊內飛出,沒入陰財神的身體。
隨著陰錢的融入,陰財神那原本被砸得千瘡百孔、黯淡無光的紅錢袍服,以及歪斜破損的財神帽,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修複、重塑。
袍服上的血色光澤再次流淌,財神帽也恢複了原狀,甚至連他那霧氣構成的身軀,也變得更加凝實、龐大。
陰財神的氣息更隨之節節攀升,變得愈發恐怖、深沉,仿佛與整個天地錢莊,乃至整個詭集都融為了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