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浮屠引著小隊進入城鎮,放眼望去昔日還算安寧的城鎮早已不複太平,多處房屋傾倒或被燒毀,似乎被洗劫過。
好容易見到百姓,陳浮屠道:“我等乃商人,請問這位老哥,這裏發生什麼事了?”
“商人?你們還是快走吧,不然大涼山的馬匪來了,你們怕是走不掉了。”
“馬匪?”
“是啊,前不久剛剛洗劫了我們這,他們衝入百姓家中搶錢搶糧,看到漂亮姑娘也搶,簡直豬狗不如。”男人搖頭歎息著。
陳浮屠又問:“官軍不管嗎?”
男人聞言怒不可遏,“您說的是那姓劉的將軍吧?他可比孫將軍差遠了,不指望他戍邊,他連馬匪都不敢打,還說什麼依照朝廷命令,保存有生力量,防備秦良玉偷襲,我呸!”
男人越說越惱,“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麼德行,他配跟秦良玉對峙嗎?要不是玄水之盟存在,他怕是早就逃之夭夭了。”
男人一席暴躁的言論讓得陳浮屠一行啞口無言。
看得出此間百姓對孫成宗被殺的事情極其惱火,尤其劉百年膽小如鼠,手握大軍卻不給百姓撐腰,連孫成宗一根腿毛都比不上,更別說跟秦良玉對峙了。
起碼孫成宗在的時候,馬匪嚇得都藏了起來,這便是名將和庸碌將領的區別。
陳浮屠給了這位暴躁老哥一兩碎銀子,然後又打聽了些情報。
比如此間乃大涼山馬匪的統治區,起初陳浮屠懷疑聽錯了,再三確認後,老哥自嘲道:“你沒聽錯,這裏已不是朝廷管轄,徹底淪為了那些馬匪的後院,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他奶奶的,俺得收拾東西去北疆,這日子沒法過了!”
男人說完匆匆去了。
畫瑜摸了摸猙獰的鬼麵,感慨道:“朝廷如此無能,百姓何其無辜。”
陳浮屠不置可否,繼續催馬前行。
沿途看到老人抱著女兒的屍體哭泣,問了旁人才知道是被馬匪折磨而死的良家女子,屍體丟在了山窩窩裏,被老人撿了迴來。
“造孽啊!”
“是呀,也不知道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北疆王為什麼不打北行山脈,如果他打過來,咱們的日子也能好過些!”
百姓們言談之間對陳浮屠也充滿了怨念。
在他們的認知中,誰當皇帝都無所謂,隻要大家能吃飽穿暖,再者孫成宗都不在了,北疆王還管哪門子盟約,殺過來便是。
陳浮屠聽著這些議論,一時無言以對。
他不是不想打,而是時機不對,北行山脈無險可守是其一,其二是此間已徹底混亂,北疆王又不是神仙,哪來那麼多物資來亂戰之地給百姓重建家園,說到底是北疆底蘊不足,目前維持北疆發展和百姓生計,他已耗盡了心力,若沒有長時間的發展積累底蘊,根本不可能再鯨吞如此大的地盤。
其實要打北行山脈很輕鬆,但民心思變,管理起來會極其麻煩,倒不如讓楚江暗中掌握,先恢複些秩序和民生,他日接手後也更容易恢複。
今晚一行人借住在了一戶百姓家中。
戶主是個耄耋老人,家裏就他一個了。
陳浮屠問:“老人家,您的妻兒呢?”
老人顫巍巍地擺手,沙啞道:“死了,都死了。”
“因何而死?”
“兒子從軍,死在了戰場上,兒媳難產,沒錢找穩婆,結果一屍兩命,女兒嫁給了嗜賭如命的丈夫,最後被發賣到大戶人家當丫鬟,被活活打死,而老婆子前幾天剛被馬匪砍了頭,屍體還在後院躺著,你要看嗎?”
老人倒了一碗水遞過來。
陳浮屠呆呆地望著他木訥蒼老的模樣,再度啞然。
“老典,幫忙下葬。”
陳浮屠下了命令,典韋立馬帶著幾人去了後院。
老人沒有阻攔,也沒有說感謝的話。
於他而言,這世道沒救了,他如行屍走肉,再多的施舍他也不在乎,或者說,陳浮屠一刀砍了他,他反而要道聲謝。
“後生,能不能麻煩你個事。”
晚上吃飯時,陳浮屠給老人送了些食物,老人沒有吃,反而如此說道。
陳浮屠放下筷子迴答:“我在此借住,合該幫忙,老人家有話直說。”
老人渾濁的眼底顯得木訥,最後拿了一個小盒子放到麵前,“家裏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就有祖上傳下的一塊硯臺,你這樣的富家子弟,興許能用上。”
這是雲白硯,品相保存極好。
他兒媳沒錢請穩婆一屍兩命,倒不是他舍不得把硯臺拿出來,而是拿出來沒用,一個窮苦百姓也沒路子賣出去。
“您是想讓我替您發賣?”
陳浮屠頗為喜歡這硯臺,看得出這戶人家祖上也曾是巨富,不然買不起這價值千金的寶貝。
“送你了,就當還了你的恩情。”
說罷老人拄著拐棍顫巍巍地迴了房間。
這一晚,陳浮屠沒怎麼睡好,外麵街道上時不時傳來哭聲,怪滲人的。
哪怕阿珂就站在床邊,陳浮屠都好幾次被驚醒,恍惚間看到這戶人家死去的那幾位,無頭的老婆婆和死在戰場上的兒子,一身是血的女兒,還有抱著孩子的女子站在身邊,眼神直勾勾也不說話。
阿珂不解:“大王因何受驚?”
“此間不比戰場,乃人間之所,卻依舊死了那麼多人,吾自感罪孽深重,因此心緒不寧。”
陳浮屠說的是事實。
大乾淪落到今日,有他推波助瀾的結果,然而身為北疆王想鯨吞天下,又不得不這樣做。
自古帝王有幾個不是踏著屍山血海前行。
阿珂低語:“我不懂那些,但我會守著大王,妖魔鬼怪休想近身。”
“罷了……”
陳浮屠擺了擺手,側了個身繼續睡。
恍恍惚惚又聽啜泣聲化作鬼哭狼嚎的叫聲在窗外遊蕩。
清晨時分,陳浮屠迷迷騰騰起床,典韋便匆匆找來,“大王,那老人家上吊自盡了。”
“什麼?”
陳浮屠一驚,來不及披上外袍就匆匆跑去那房間,隻看蒼老的屍體懸掛房梁,早已氣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