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女得到答案, 數(shù)據(jù)雨重新流動起來，她沉默半晌，在那混亂無序的數(shù)據(jù)排列中心神不寧。雖然她剛剛自詡是神, 卻沒有反駁蘇鶴亭說的這句“你也是人”。良久後?，她說：“我知道你們?yōu)?什麼而來。”


    蝰蛇心急如焚，問：“警長要把阿秀弄哪兒去？”


    玄女道：“審訊廳，那裏有個?地下溫室, 是黑市菌類栽培基地之?一。”


    警長把阿秀帶到菌類栽培基地幹什麼？


    蘇鶴亭餘光經(jīng)過蝰蛇, 卻發(fā)現(xiàn)蝰蛇更加急躁了。


    蝰蛇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道：“要不得，上迴就被你們打得瓜兮兮嘞, 再給搞進栽培基地，人就該沒得了！”


    他的表情陰晴不定?, 在原地轉(zhuǎn)圈圈, 最?後?一咬牙，看向蘇鶴亭。


    蘇鶴亭：“？”


    蝰蛇斬釘截鐵地說：“門兒, 幫我把阿秀整迴來，我這條命就暫時?你說了算！”


    蘇鶴亭道：“交易場你都敢孤身潛入，去栽培基地卻要我的幫助，看來這個?栽培基地不好進啊。”


    蝰蛇搓了兩下平頭，說：“哪個?栽培基地好進？況且……況且阿秀情況特殊, 我怕他發(fā)瘋！”


    蘇鶴亭越發(fā)奇怪，道：“他是怎麼個?情況？”


    蝰蛇在自己?的脖子上比畫了兩下, 作出解圍巾的動作，說：“他……”他眼睛瞪得老大，猶豫不決，話都衝上嗓子眼, 又卡了片刻，最?後?用力吐了出來，“他是個?人造人！”


    他以?為?這消息能使人震驚，豈料聽眾神情自若，都對?這個?消息保持了鎮(zhèn)定?。


    蘇鶴亭道：“我總覺得他奇怪，原來是人造人。”


    這麼看來，衛(wèi)達的人造人計劃早就在進行?了，難怪他敢勾結(jié)審訊官當街殺人，原來是手裏捏著張牌，底氣十足。


    蝰蛇說：“你事先就知道嗎？！”


    蘇鶴亭道：“猜的。”


    蝰蛇大受刺激，他跟阿秀共事幾年，一直覺得阿秀木訥寡言，腦子不好，卻沒想到阿秀會是個?人造人。他之?所以?知道這件事，全因兩個?人逃跑時?，他發(fā)現(xiàn)阿秀自我修複能力驚人，後?頸的腦機接口與普通拚接人的設(shè)計不同。


    蝰蛇說：“我是衛(wèi)知新的心腹，我不知道阿秀是個?人造人，衛(wèi)知新恐怕也不知道。阿秀是衛(wèi)達從?精英隊伍裏撥過來的，我以?前還當他有什麼遲鈍病……”


    阿秀戰(zhàn)鬥時?的反應(yīng)速度超群，幾乎能與蘇鶴亭相比，可他對?戰(zhàn)鬥外的事情都懵懵懂懂，這也許正是人造人的缺陷，也是人造人被衛(wèi)達視為?“下等替代?品”的原因。


    蘇鶴亭曾經(jīng)以?為?，所謂的人造人會是像泰坦、肥遺那樣簡單粗暴的生物拚接，然而就阿秀來說，他和普通拚接人沒什麼不同，並且除了略顯遲鈍這一點，沒有其他問題。


    警長帶走阿秀，或許不是貪色。


    蘇鶴亭抬起食指，用指腹蹭了蹭鼻尖。他直覺審訊廳地下的栽培基地有秘密，可他又無法完全相信玄女。


    一個?給刑天打工的共存體，為?什麼要對?他們有問必答呢？


    數(shù)據(jù)雨逐漸熄滅，房間暗下去。須臾後?，玄女用數(shù)據(jù)組就了一個?綠色的影子，看輪廓像是個?獸化拚接人。


    她說：“貓，你是為?了那晚的獸化拚接人而來，我可以?告訴你，有關(guān)那些獸化拚接人的真相也在審訊廳地下的栽培基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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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鶴亭道：“那不如你直接告訴我，這是怎麼一迴事。”


    那由數(shù)據(jù)組成的影子在房間裏漫步，漸漸分裂成兩個?、三個?……無數(shù)個?。它們不僅是獸化拚接人，還是拚接人，以?及幸存者。


    玄女道：“我不能說。”


    即便她的意識可以?遊蕩在任何地方，可她的身體依然受困於黑市某處。正如謝枕書所說，她剛剛說的自由是自欺欺人，她隻是刑天放出的風箏，在高空中的自由有限，決定?她飛遠飛近的線還攥在別人手中。


    玄女用童聲和女高音拚湊出句子：“我看過刑天的記錄，他們一直在分析謝枕書，謝枕書在懲罰區(qū)中表現(xiàn)了‘預(yù)知’能力。但我認為?，那不是超能力，而是基於龐大數(shù)據(jù)的計算，是分析後?的預(yù)判，對?嗎？”


    謝枕書如果能預(yù)知未來，當初就不必冒險來這裏尋找貓的下落。他摘下眼鏡，眼底的情緒晦暗，直接了當?shù)貑枺骸澳阆胝f什麼？”


    玄女說：“我也試了試。”


    她根據(jù)自己?的資料庫和監(jiān)控探頭，以?黑市為?中心，仔細觀察並分析所有人的行?為?，再對?他們的未來進行?預(yù)判。


    不知道為?什麼，玄女的聲音裏沒有明確的語氣，卻透露出一種疲憊：“我看到所有人都在走向瘋狂，拚接人，幸存者，共存體……還有人造人。在主神係統(tǒng)向生存地投放戰(zhàn)爭武器以?前，生存地會毀於自己?人之?手。”


    蝰蛇眉頭緊鎖，聽得迷迷瞪瞪，道：“解釋一哈噻，要打仗咯？”


    玄女說：“戰(zhàn)爭早就開始了。”


    蘇鶴亭貓耳一動，覺得這句話不同尋常，似乎在暗示什麼。


    謝枕書用手帕擦拭鏡片，說：“你知道皇帝今晚必死無疑，所以?專門在這裏等著我們。”


    玄女坦然道：“是的，我想見蘇鶴亭。”


    蘇鶴亭被點名，目光轉(zhuǎn)向謝枕書，嘴裏問玄女：“見我？你找我什麼事？”


    玄女說：“請你來見我。”


    蝰蛇抓耳撓腮，道：“什麼你見我我見你，你們這不是見了嗎？”


    房間裏漫步的數(shù)據(jù)人影緩緩散開，變迴無趣的數(shù)據(jù)雨。


    玄女這次的思考時?間很?長，她似乎正在和什麼做抗爭。幾分鍾後?，她說：“不……我們還沒有見麵?，我的意識雖然在這裏，但身體在栽培基地……”


    數(shù)據(jù)雨的綠光黯淡，玄女的聲音也越來越小。


    她說：“蘇鶴亭，如果你能來栽培基地見我，我就幫你……”


    蘇鶴亭奇道：“幫我什麼？”


    玄女說：“……幫你偷迴記憶。”


    蘇鶴亭倏地一驚，道：“偷？我的記憶在別人那裏？喂——”


    房間內(nèi)的數(shù)據(jù)綠光隨即消失，隻剩蘇鶴亭的迴音，不再有玄女的迴應(yīng)，她的意識已經(jīng)離開了。片刻後?，一張懸浮著的黑市路線圖在三人眼前彈出，各種路線錯綜複雜，上麵?標記著數(shù)不清的紅點，如同徘徊在複雜迷宮中的蟲蟻。


    蝰蛇問：“這是什麼？”


    蘇鶴亭抬起唐刀，用刀尖點了點圖上的小白星，說：“栽培基地。”


    審訊廳的位置上標著顆小白星，也是所有紅點圍繞的核心。


    蝰蛇道：“走！”


    謝枕書把眼鏡戴迴去，開了房間的燈。燈一亮，那空曠感就消失了。他們頭頂上是鏡子，可腳底下踩的並非是鏡子，而是玻璃。


    蘇鶴亭挪了下腳，透過玻璃，看見底下整齊排列著六隻封閉的玻璃缸。


    蝰蛇定?睛一看，忽然抱住尾巴，被嚇得不輕，道：“這他媽是什麼……棺材！”


    那六隻玻璃缸裏都有人，他們看起來十分年輕，但都臉色灰白，泡在透明液體中，猶如沉睡。


    謝枕書蹲下來，說：“實驗體。”


    蘇鶴亭也蹲下來，跟他頭對?頭，道：“原來狩獵實驗‘玻璃罐培育計劃’是真的。”


    36810說過，這些被植入芯片的實驗體如同植物一般，被長期養(yǎng)在玻璃製造的營養(yǎng)缸中，無法脫離營養(yǎng)液生存，也很?難適應(yīng)真實世界。可比起植物，他們看起來更像是無辜的標本。


    蘇鶴亭用指尖輕輕敲了一下玻璃，道：“他們都叫‘晏君尋’？”


    剛剛玄女提到了這個?名字，蘇鶴亭還記得36810的錄音，錄音也說過，在狩獵實驗中，所有實驗體都共用一個?身份、一個?名字。


    謝枕書說：“嗯。”


    可惜這幾個?實驗體都死了，不知道警長把他們的屍體保存在這裏是為?了什麼。


    蘇鶴亭道：“你說過，玨日記裏畫的‘兔子’，是唯一活下來的晏君尋，他被7-001帶走了，那玄女是誰？”


    謝枕書眸子抬起，跟蘇鶴亭對?視。他說：“不好說。”


    “不好說”這三個?字意味著他知道一些信息，隻是還不能確定?。


    謝枕書道：“共存體隻屬於狩獵實驗，因為?隻有狩獵實驗擁有可植入芯片的實驗體，南線聯(lián)盟也做不出這樣的芯片。”


    蘇鶴亭說：“她騙我。”


    謝枕書對?“騙”這個?字頗為?敏感，他眸光微動，頓了一會兒，道：“……實驗體的記憶都不可靠，他們的芯片可以?被人或係統(tǒng)修改。”


    玄女也許不知道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她被刑天設(shè)置為?“來自南線聯(lián)盟且與狩獵實驗及玨無關(guān)”，可事實上，她正在使用的這枚芯片很?可能和“晏君尋”是同款。


    蘇鶴亭貓耳飛折，他突然站起來，說：“走吧，去瞧瞧。我倒是想看看，她要怎麼把我的記憶偷迴來。”


    謝枕書捏了下指節(jié)，眼神深邃，輕輕地“嗯”了一下。


    蝰蛇憋住疑問，板著臉裝沒聽見，以?免這兩個?人嫌他知道太多?，把他半路做掉。他見他們要走，立刻跟上。


    8樓的火拚剛剛結(jié)束，和尚正在清點傷亡人數(shù)。他戴著通話器，聽大姐頭說話。


    大姐頭說：“……今晚讓隱士跑了也好，他機靈點，知道觀察風向。”


    雙馬尾在樓頂留了飛行?器，見勢不好帶人就跑。髒話組織一群人唿啦啦地飛出8樓，底下的群眾還以?為?是群體自殺事件。


    和尚大臂擦傷，他捂著傷口，轉(zhuǎn)頭看向皇帝的屍體，道：“可是秦老板死了，又是一堆麻煩。”


    大姐頭說：“老秦死了，還有個?小秦，你做好分內(nèi)事就夠了。”


    她的話說得婉轉(zhuǎn)，隻字沒提警長。兩個?人心照不宣，便中止了通話。


    和尚起身，撥開象牙小幾，用腳踢了下躺在地上的銀虎斑。周圍的武裝組成員正在清理?屍體，他說：“你的大老板死了，小老板呢？”


    銀虎斑藥癮發(fā)作，蜷在地上神色猙獰，發(fā)出幾聲急喘，答不上話。


    和尚也沒指望銀虎斑迴答，他剛剛得了大姐頭的令，要辦“分內(nèi)事”。他說：“聽說穿裙子的暴|徒是你領(lǐng)上來的，我現(xiàn)在懷疑你跟暴徒裏應(yīng)外合。”


    銀虎斑哆嗦不停，道：“不、不……”


    和尚一槍托打暈了他，幹脆利落：“把人帶走。”


    武裝組成員給銀虎斑扣上感應(yīng)鎖，拖走了。和尚走到窗邊，看底下還亂糟糟的，擠滿了豪車。他從?兜裏摸出根折斷的煙，湊合地抽了幾口。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始終沒派人去檢查0001號房間，而他給出的理?由誰也無法反駁：沒有警長的搜查令。


    劣質(zhì)煙嗆喉嚨，和尚抽慣了這種貨。他在嫋嫋淡淡的煙霧裏，對?皇帝的死感覺麻木。他忽然想起什麼，迴過頭，又看了眼皇帝。


    這個?場景和上次何其相似，隻是上次躺在那裏的人是衛(wèi)知新。


    和尚想到衛(wèi)知新，就想到衛(wèi)達。他問過衛(wèi)達，明天會更好嗎？衛(wèi)達當時?是怎麼迴答他的呢。


    ——對?我們這種人來說，每天都是晴天啊。


    是嗎？


    和尚把煙抽完，想說點什麼，最?後?，他重複了那句：“……去你媽的新世界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