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房間裏太暗, 所以謝枕書?看不清蘇鶴亭的表情,但他?能聽清貓每一下的喘息。當他?用力,貓就會仰起頭, 在潮熱的被?褥間喃喃低語,說一些亂七八糟的可愛話。
謝枕書?俯首,湊近了親他?,從他?的眉心親到他?的貓耳。
毛絨絨的貓耳設置敏感, 親一親就會投降。它投降, 蘇鶴亭就投降, 他?的那些低語變作美妙的音律,一點點, 都?喘給了謝枕書?。
謝枕書?被?貓的反應所捕獲,有幾秒, 他?都?快要笑起來了, 可是他?仍然感覺不滿足,不僅箍住了貓的手腕, 還要把貓弄哭。
蘇鶴亭說:“謝枕書?。”
謝枕書?說:“嗯?”
蘇鶴亭接不上話,因為顛簸過快,他?要死了。那些汗沿著他?的輪廓往下流,裏麵還有他?的眼淚。
謝枕書?鬆開蘇鶴亭的手腕,手指卻強勢地插入貓的十指間。他?不要蘇鶴亭抓被?單, 要蘇鶴亭抓自?己。
蘇鶴亭異瞳半睜,意識已?經飄了。他?在初次親昵裏感受到長官的另一麵, 沒有冷靜、克製和?矜持的謝枕書?像個壞人。
貓受不了,在繳械後求饒,用尾巴輕輕拍打謝枕書?的腰,卻招來了更多、更狠、更無?節製的……
天快亮時才結束, 蘇鶴亭拉著枕頭,仰身昏睡。他?尾巴潮濕,搭在謝枕書?的臂間,一動不動。
謝枕書?把他?撈進懷裏,說:“早安。”
蘇鶴亭已?經睡著了,聽見他?的聲音,隻微微晃動了兩下尾巴尖,便不再有反應。
謝枕書?用手指繞了繞貓的尾巴尖。
蘇鶴亭嘟嘟噥噥:“灰熊塔魯……是隻……嗯……”
這人竟然還在夢裏給謝枕書?念童話繪本,但是聲音很小,謝枕書?得再靠近些才能聽清。
蘇鶴亭把繪本故事講得顛三倒四,中間還穿插著別的話。他?說:“摸……”
謝枕書?道:“摸?”
蘇鶴亭手指撥動,在謝枕書?的胸口劃了兩下。他?囈語:“摸摸背……”
隨後蘇鶴亭鼻音加重,徹底睡過去了。謝枕書?在這平穩綿長的唿吸聲裏沉默,他?的背部早已?不痛了,隻是有時候,他?會夢見與?此刻相似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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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在被?注射特效劑時,妄想擁有的場景。
謝枕書?的身體?向下滑動,把臉貼在了蘇鶴亭的胸口。貓的指尖穿梭在他?的發間,耍賴般地摸了他?,而他?聽著蘇鶴亭的心跳聲,閉上眼,想起一些事情。
他?小時候住在家?裏,功課很多,但這樣學習並不是被?迫的,而是他?主動的。他?的洞察力是種天賦,早從有記憶起,他?就知道,自?己隻是父母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
小到無?關緊要。
“這個叫作唐刀。”謝謹難得有空,坐在四麵平長方香幾跟前,向謝枕書?展示他?的收藏。
香幾上的香爐冒著嫋嫋細煙,謝枕書?端坐著,抬眸看過去。
謝謹脫了西裝外套,還係著領帶。他?握住唐刀,緩緩地拔刀出鞘。刀身寒光澈亮,兩麵分別映著父子倆相似的眉眼。
謝謹說:“從今天起,每天四點到這裏來,我教?你怎麼使用它。”
待對話結束,謝枕書?就退出了房間,管家?老霍在門?口等?他?,見他?出來,不急關門?,而是問裏麵的謝謹:“先生今晚留下來吃飯嗎?”
謝謹道:“不了,我有事。”
謝枕書?對這個迴答早有預料,他?接過自?己的提盒,慢慢上樓。
老霍跟在他?後麵,說:“少爺。”
謝枕書?道:“嗯。”
老霍說:“你走的太快了喲,老頭子跟不上。”
謝枕書?便停下來,在原地等?他?。
老霍雖然已?經上了年?紀,身板卻很硬朗,氣質也卓爾不群。他?走近,用手帕揩汗,對謝枕書?說:“我剛在路上瞧見個好玩的,帶迴來送給你。”
他?從兜裏掏出隻小企鵝,這玩意該是個玩具古董,看著不怎麼精巧。老霍彎下腰,把小企鵝擱在地上,小企鵝歪歪站著,“噠噠噠”地跑起來,直直撞向另一頭。
謝枕書?把它拎起來,看它底部有小輪。
老霍說:“怎麼樣,好玩嗎?”
謝枕書?猶豫須臾,違心道:“……好玩。”
老霍高興,拍拍他?的肩膀,說:“好玩就多笑笑嘛。”
謝枕書?嘴角微動,算是笑了。他?拎著小企鵝上樓,在房間裏打開自?己的提盒,裏麵藏著一隻胖倉鼠。
老霍說:“謔!這是哪來的?”
“撿的,”謝枕書?把倉鼠捉起來,“別人不要了。”
老霍蹲下身,想說什麼,樓下正好傳來謝謹離開的車聲。他?捏著手帕,對上謝枕書?的視線,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謝枕書?說:“沒事,我會養它的。”
他?垂下眼簾,白?皙的臉上沒有表情。說來奇怪,或許是和?父母關係微妙,他?小小年?紀對待任何事情都?極其負責,不論?是老霍下雨天送給他?的蚯蚓,還是院子裏受傷的麻雀,他?都?會悉心照顧它們?。隻是蚯蚓會跑,麻雀會飛,它們?和?謝謹夫妻一樣,都?不會長久地待在這個家?裏。
謝枕書?不失望,不,應該說他?從不表現出失望,在克製情緒方麵,他?和?謝謹如出一轍,簡直像是在較勁兒。
老霍也照顧過謝謹,在這個家?裏是爺爺輩。因此,他?對這對父子的了解遠比他?們?自?己更深。可即便如此,他?也無?法讓他?們?的關係更近一步。
倉鼠在謝枕書?指間嗅,想要跑。謝枕書?就把它放迴去,讓它跑。他?趴在提盒的邊沿,注視著它。
從那以後,謝謹天天都?迴來。不過他?時間卡得很準,唐刀教?學從四點開始,到八點結束。結束他?就走,從不留在這裏吃早飯。唯一能讓他?止步的,是院裏的玫瑰叢。
老霍悄悄告訴謝枕書?:“那都?是先生自?己種的。”
謝枕書?抱著刀鞘,躺在席子上喘氣。他?費力地翻過身,目光透過玻璃,看到外麵的玫瑰叢。
老霍說:“種來向夫人求婚。”
謝枕書?還沒搞懂“求婚”的意義,他?太年?輕了,隻記得謝謹還摘了幾支玫瑰走。玫瑰對他?的吸引力遠不如唐刀,他?摸著刀鞘,就像摸著屬於自?己的玫瑰,那故作老成的表情下是天真。
或許。
他?那時想。
或許學會怎麼使用唐刀,謝謹就會帶著母親迴來,給他?一個笑容。
然而等?謝枕書?學會怎麼使用唐刀後,謝謹沒帶來母親,而是帶走了他?。那是他?跟謝謹單獨相處最久的一段車程,路上,他?還抱著他?的唐刀。
那天下了雪,謝謹遞給謝枕書?一件外套。
謝枕書?說:“謝謝。”
他?穿上外套,下了車,跟在謝謹身後,踩著父親的腳印,走進了那場實驗。雪落在他?肩膀,到門?口,謝謹替他?拍掉了雪花。
他?仰起頭,又說了一次:“謝謝。”
謝謹看著他?,許久,喊:“小書?。”
謝枕書?用力地點了下頭。
謝謹蹲下身,黑色的風衣拖在地上。寒風砭骨,他?攤開手,掌心裏是顆糖。
謝枕書?幾乎要伸出手,可是他?出奇地聰明,那特別的洞察力在此刻尤其。他?預感到,他?將會為這顆糖付出代價。因此,他?沒有伸出手。
他?說:“我不要。”
可是這不是道選擇題,沒人讓他?選擇,他?永遠在被?迫接受。謝謹送他?去實驗,他?在那難以想象的痛苦裏更換上了人造金屬骨骼。
“起立。”
他?們?指揮他?,好像他?是個傀儡,是個可以被?調控的兵器。
一開始,謝枕書?無?法起身,他?隻能躺著,甚至無?法入睡。他?不再是他?,身體?裏的人造物提醒著他?,他?已?然變成了一個怪物。他?覺得很痛,痛到連理智都?會消失,可他?又必須忍受。
他?們?給他?注射大量的合成激素,但這並不能減少他?的痛苦。他?像是被?放在爐裏鍛打的鐵器,每一秒,痛感都?伴隨著他?。
謝謹為他?帶來了兒童繪本,他?咬著牙,在痛苦的深夜裏反複讀給自?己聽。
灰熊塔魯是隻好小熊,謝枕書?是個好小孩。他?沒有攻擊性,也從不提要求,他?比外麵的雪還要幹淨,可沒人靠近他?給他?擁抱。他?要用堅不可摧的毅力度過這些日子,孤獨隻是其中的佐料,最可怕的是絕望。
他?必須,自?己學會跟絕望抗衡。
一年?後,他?們?開始給謝枕書?注射特效劑,他?可以下地走動了。但特效劑也不是萬能的,他?們?須得反複地注射給他?。針孔排滿他?的背部,他?開始趴著睡覺。
“太好了。”
實驗人員們?喜極而泣,隔著玻璃對他?流淚。他?們?歡唿雀躍,相互擁抱,大喊著“神的骨骼”,隻有謝枕書?單獨坐在床沿,想起自?己留在家?裏的倉鼠。
因為實驗的特殊,謝謹沒有向其餘人透露過風聲,但神的骨骼作為南線聯盟珍貴物品,必須接受聯盟的檢查。為了留下謝枕書?,不,不如說是為了留下神的骨骼,謝謹夫妻向大教?堂求援,並且秘密轉移了謝枕書?,把謝枕書?交給了天賜教?的引領者?。
那個深夜,謝枕書?在大教?堂接受最後一次特效劑的注射。引領者?高舉著天賜神書?,一遍一遍誦讀著神書?奧義。因為特效劑的作用,謝枕書?聽見風聲,逐漸睡著了。
引領者?佝僂著蒼老的身軀,垂下神書?,對謝枕書?仁慈地說:“祝願你,在分別後健康成長。祝願你,我們?活著的神明。”
風把教?堂前方的旗幟刮動,飛雪亂散,遠處傳來兩聲槍響。
“嘭嘭。”
這是謝枕書?人生中的第一場告別,從跟父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