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當臨時指揮所的營帳內燈火通明。
包括明暗兩個哨兵在內,整支隊伍,總共三十六個人整整齊齊的排成兩排,正在唿唿大睡。若是沒有額外的叫早服務,以以往的經驗,趙言估計這些人得睡到明天中午。
對這些傭兵來說,他們的任務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隻是些拿錢辦事的傭兵,趙言也沒想把他們怎麼樣。將他們搬到營帳,免於蚊叮蟲咬的折磨,他已是仁至義盡。
趙言開始為接下來的行程考慮。
發生了這種事情,雙方顯然已經完全沒有了轉圜的餘地。若不想千日防賊,他所能做的,就是盡快出發,去直麵那尊行走在人間的神靈。
趙言原本還想再待上一些日子。一個半月的時間,他並沒有等來靈氣潮汐的迴歸。往往努力修行半天還不如以往一小時之功。
雖然這樣一來,更考驗他對法力的精準掌握。但就像一個曾經花錢如流水的富翁,驟然間要讓他過精打細算的日子,怎麼也有種束手束腳的感覺。
可惜的是,現在顯然已經沒有時間,讓他繼續等待下去了。
反擊,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反擊!
趙言清楚自己必須抓緊時間。他將要麵對的,除了那尊古老的未知,還有祂那個擺在明麵上的,勢力龐大的代言人群體。
通過科林斷斷續續的描述,那可是一個橫跨政經兩界,紮根這片土地幾百年的龐然大物。
相比未知甚至還有些虛幻的神靈,這個立足現實世界的龐然大物,對他的威脅顯然還要更大一些。
一旦讓對方全力發動……
想到那一千萬美元懸賞曾帶給他的麻煩,趙言就明白,他不能留給對方太多準備的時間。
時間已是夏末。
雖然還免不了受蟲豸、飛蠅等昆蟲的騷擾,但對這片荒原來說,這差不多已是一年中最好的季節。沒有冒漿的地麵,鋪天蓋地的蚊子和凍死一切的白毛風。
更不用說適宜的溫度和隨處可得的食物。
但對趙言來說這一切與其它季節並沒有太大的區別。他沒有想著從地麵走,相比當初規劃的路線,現在他有了更好的選擇。
一架米格-10重型運輸直升機。
在十幾公裏外的一座平岡上,趙言見到了這架造型怪異的飛機。除了缺少兩對翅膀,那細長的機身看上去就像一隻蜻蜓。特別是那高達四米的超長起落架,像極了蜻蜓的那幾條長腿。
科林當初就是乘坐這架飛機來的。但現在,它歸趙言所有了。
此時,它那兩條長長的起落架上,正固定著兩個三立方大小的正方體箱子,看上去極為厚重。
趙言匆匆看了一下,全密封的箱體,隻有朝機身左右兩側的箱體上密布著一個個碗口大小的圓孔,也不知是用來做什麼的。
在訓練營的時候,趙言接受過駕駛各種特種機械的訓練,直升機也在其列。談不上多好的技術,但隻是簡單的起飛降落還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簡單檢查了一下油電,十分鍾後,在隆隆的轟鳴聲中,這個重達30多噸的大家夥緩緩離開了地麵。
經過三個多小時的飛行,淩晨時分,小鎮“勃利”出現在了趙言的視線中。
那兩個箱體中也不知裝了什麼,實在是太重了。
而趙言以往又從沒有接觸過這類飛機,再加上新手的身份,光是飛機上,那密密麻麻的各種儀表和按鍵,就夠他頭痛的了,根本不敢去動那些與飛行無關的按鍵。
以至於拖著這兩個沉重的箱體,低空飛行了近千公裏的距離,平均下來連每小時三百公裏都不到。
冒著被打下來的風險,趙言繞著附近的山頭轉了幾圈後,終於找到了一個,勉強看的過去的峰頂處停了下來。
這大家夥可太挑地方了。那近35米直徑的旋翼,在這幾乎全是直上直下的山地,實在找不到幾處合適的停機點。
甫一下飛機,趙言就找了一棵大樹直接融了進去。這大家夥製造的動靜太大了,再不快些離開,說不定下一秒迎接他的就是一枚自巡航的飛彈了。
這可不是他杞人憂天。能在這種蠻荒之地紮下根來,趙言才不信對方連這點防禦手段都會沒有。
就在趙言以林木為中介,快速朝著小鎮靠近的時候,小鎮中心的神廟之中,一場事關瓜爾佳氏命運的討論也正接近尾聲。
祭壇前厚厚的熊皮地毯上,兩老一少三名男子相對而坐,神情肅穆。
除了蘇和泰和阿林保,另一名中年男子則是蘇和泰的兒子秉誌,瓜爾佳氏下一代的族長。除了他們三個,家族其它幾支的核心,則在這幾天的時間裏,紛紛以各種各樣的借口遠走海外。
秉誌本來也要走的,隻是被族中的俗務給拖了一天,現在看來,他是走不了了。
他們三人將決定這個家族接下來的命運。
此時,神廟的門口已經聚集了二十多名族人,更遠處,更多得到消息的族人也正三三兩兩的朝這個方向趕來。
……
時間迴到三個多小時之前,也就是科林的靈魂被收割的那一刻。
阿林保的臥室不管冬夏,長年都點著一個火塘。即便如此,每一個進來的人,總是會覺得有一種陰冷潮濕,又滑膩膩的東西,吸附在身上,哪怕在大太陽下曬上幾天,也去除不了。所以除了打掃衛生,其它時間很少有家人願意進入他的房間。
當時阿林保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這段時間他的精神消耗很大,除了攝入更多的營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減少消耗,將更多的時間用來睡覺。
合上眼睛已經快半個小時了,阿林保卻怎麼也睡不著。一陣陣心悸的感覺,正不斷的衝擊著,他原本就已很疲憊的精神。
又一陣潮紅湧上臉部,阿林保輕輕歎了口氣。身體告訴他必須好好休息,精神卻總也不肯罷休,顯得極其的亢奮。
所有靜心的法子都已用遍,阿林保索性數起了羊來。試圖用這種最簡陋的方法,清空自己腦海中繁雜的思緒。
阿林保明白問題出在哪裏。下午,冒著精神枯竭的風險,他又強行卜了一卦,卦相是大兇!
阿林保知道這可能意味著什麼,卻又束手無策。
昏昏沉沉中,也不知過了多久,阿林保忽然一個激凜。一道強橫的意念,驟然直插入他意識核心的最深處。
就像是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阿林保驟然清醒了過來。所有雜亂的心緒在這一刻一掃而空,他的心頭一時間無比的清明。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
“事情就是這樣,本來就是預料之中的事,也沒什麼好多說的……隻是沒想到會來的這麼快,以至許多的應對措施,還根本來不及啟動……”
“已經反複測試過了,普通族人完全不受影響,隨時都可以離開。直係族人則不論老少,隻要離開神廟一定的距離,無一例外,全都迷失了方向,就像是遭遇了鬼打牆……”
“這樣看來那一位已經離我們很近了。就算不是本體親至,也必然是攜帶了絕大部分的力量,這是要逼著我們還債的節奏啊……”
蘇和泰和阿林保對視了一眼。
放在往日,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如此龐大的能量流動,在這附近,那一位肯定是設定了一個隱藏的中轉點或是依附物。
借助那幾臺精密的電子儀器,他們是有很大可能,沿著這股能量流動的軌跡,找出那個點的。然後隻需順藤摸瓜,困擾了瓜爾佳氏幾百年的問題,說不定就在今天迎來了轉機。
但現在卻實在的不是時候啊!
“也罷,有借有還天公地道,也沒什麼好報怨的……秉誌,通知沒有戰鬥力的普通族人們盡快離開,告訴他們留在這裏會有危險。走不了或實在不想走的,也盡量給我閉門不出。
至於聽不聽,就全憑他們自己。其它人讓他們帶上武器,全都上這兒來。”
蘇和泰清楚,兩強相爭,首先要做的必然是清場。畢竟沒有哪一方會願意身邊出現一個漁翁。
而作為注定要頂在第一線的炮灰,擊退外來者也就成了他們唯一的生路。
蘇和泰已經做好破釜沉舟的打算。
但螻蟻尚且惜命。就算不為自己,他也得為他的兒子考慮。
與神靈對他們的態度一樣,蘇和泰也準備用族人們的生命,來最大程度的消耗掉對方的力量。
這是作為弱者的宿命。
“還有,你立刻通知撤往海外的那幾個人,告訴他們從現在起,不要全數都在地上。可以包遊艇出海,或者包一架飛機一直天上飛,如果有條件能借潛艇出海就更為理想……”
“除了這些物理上的隔絕,某些濁欲橫流的場合,或許更適合掩蓋,比如夜場、妓店什麼的……”
秉誌在一旁提出了一個新的方向。
“就像五叔說的,神靈清貴……”
“實在沒有條件,我看是不是可以考慮,某種類似法拉第籠之類的隔絕措施……”
阿林保緊跟著也提了一個建議。
落實完所有措施,接下來三人就這樣你一句他一句的閑聊著。反正都到這種時候了,神靈肯定是不會來關注他們這種小蟲豸的。
……
時間就在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中飛快的過去。
“嗯!怎麼這麼安靜!”
說著說著,三個人的聲音漸漸變小,最後神情凝重的相互對視了一眼,外麵太安靜了。
不僅原先一些低聲的爭論沒了,就連迴走動的腳步聲也漸漸聽不到了。
來了!三人霍然站起了身來。
這是一個口袋形的地貌,三麵環山一麵臨江。沿著前低後高的地形,一幢幢極具民族風情的口袋房,錯落有致的在這片穀地中鋪陳開來。
借著微熹的晨光,趙言看到在穀地的中心處,這些草頂土牆民居的簇擁下,突兀的矗立著一座奇怪的建築。
建築前燈火通明。一大群人正圍在那裏不知在討論些什麼,然後他看到一個人在建築前吆喝了幾聲後,簇擁著的那一大群人,就像潰了巢穴的螞蟻一般,卷堂大散。
很快,除了聚集在門前的一群全副武裝的青壯,穀地中安靜了下來。
看了一眼遠處的建築,趙言的身體逐分逐寸的沉入了地下。在視線不及的土層深處,趙言的軀體分解成無數密密麻麻,藤蔓狀的根須,向著穀地四周蔓延了開去。
“撲通”一聲,隨著最後一個神廟守衛的倒下,神廟門前的空地上拱出一根細細的藤蔓。長到一定高度後,藤蔓頂端開出來一朵潔白的小花。
然後趙言從裏麵走了出來。
看了一眼推門而出的蘇和泰三人,趙言沒有理會,反而轉身仔細打量起了麵前的建築。
這是一座道觀形製的建築,造型古樸。那些攀附在牆體上,足有手臂粗細的藤蔓,似乎在無聲的訴說著它的曆史。
從造型上看,趙言判斷應該是一座靈官殿。但它的形製卻又與明清以後的道觀有不小的區別,應該是宋以前,或是唐時建築的規製。
“隻有你們幾位招唿我嗎!”
……
看著倒了一地的族人,以有趙言詭異的出場方式,蘇和泰的臉色陰沉的像是要滴出水來。
如果說先前還存有那麼一絲幻想,以為隻要解決了外部的威脅,內部的矛盾自然有的是時間徐徐圖之。反正幾百年的時間都是這麼過來的,又不是什麼迫在眉睫的危機。
但現在,他第一次有了舍身的覺悟。這不是普通人的戰場,能抗衡詭異的,隻能是另一種詭異!
到了現在這個地步,爭論對錯之類的口舌之爭,已經毫無意義。
蘇和泰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已不年青的兒子。
“讓你走你不走,今天我們父子可能真的都要折在這裏了!”
說完踏前一步,在一聲野獸般的嘶吼聲中開始了變身。
五米多高的怪物將冰冷的目光,投向了一旁倒地不起的十幾名族人。
然後他右手一抬,隻聽“嘭”的一聲,整隻手掌齊腕而斷,爆成了一團四散的血霧,籠在了那一群人的身上。
仿佛被強酸潑濺在了身上,原本處於沉睡中的那十幾名瓜爾佳氏,在一聲聲痛苦的嚎叫聲中,也開始了相同的變化。
然後像是有一根無形的絲線在牽引著他們,一個個兩三米高的怪異,主動或被動的向蘇和泰靠攏,然後是擠壓、融合……
不大一會兒的工夫,一個高約十五六米、看上去像是由一堆堆不規則血肉,堆砌起來的怪物出現了。
哪怕窮盡想象,趙言也無法勾勒出眼前這個怪物的樣貌,那就是一團扭曲的肉塊。
幾十條畸形的手臂,無規則的從肉塊上生長出來,如同水中的水草般胡亂的搖擺晃動著。那些指尖的利爪上分明閃爍著鋼鐵的光澤。
同時在怪物那臃腫的軀體上,有無數詭異的紋路遍布其上,體表時不時還會蒸騰起一層濃鬱的腥紅氣體。似乎有數不清的妖魔正爬附在上麵,吞吐著來自煉獄深處的冤魂厲魄。
扭曲的肢體間,還有著絲絲暗紅的血液在流淌、滴落。一雙雙腥紅、詭異的眼睛不僅從頭部,更從全身的血肉縫隙中睜開,妖異的打量著眼前的世界。
似乎還沒有適應新的身體,在一陣陣肌骨的蠕動間,還夾雜著一聲聲骨骼沉悶的崩裂聲。軀體上時不時還會掉下一兩根折斷的骨頭或是成團的肉塊。
但隨著它一步步向前邁進的腳步,這些被擠壓出來的血肉骨骼又像是具有了生命一般,自行朝著那如妖魔一般的軀體上貼附了上去。
隨著重組的逐步完善,怪物的腳步也似乎變得越來越快,越來越輕盈。
但現實中,隨著它每一腳的落地,神廟廣場前,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塊都會不由自主的震蕩、跳躍著。
如此體量的怪物,跑動起來簡直如同山崩地裂一般。一時間,不大的廣場中煙塵四濺。
就在趙言稍一愣神的片刻,一隻巨大的手掌模樣的肉塊,挾帶著沉重的風聲與激蕩,向他頭頂的位置拍落了下來。
一時間,腥風撲麵。
麵對這種非人的力量,趙言不敢有絲毫的怠慢。他側身一閃,如鬼魅般飄到了怪異的身側,然後雙手一環,抱在了怪異腳踝的位置上。
“嗡!”在全身肌骨的一連串鳴響聲中,趙言一觸即收,然後足不點地的迅速向後飄去。
然後隻聽“噗”的一聲悶響,仿佛從內部聚爆,一大片的肉泥骨血從怪異腳踝的位置向四周濺射了開來。
受此一擊,如同疾馳中的汽車爆了前胎一般。怪異龐大的軀體頓時失去了平衡,在慣性的巨大作用下,“轟隆”一聲,重重的撞在了地上。
但也僅僅如此了。在如泥水淌動般一個翻滾後,怪異又若無其事的站了起來。
單純的物理攻擊看上去並沒有多少效果!
趙言向後跳開兩步,那就再試試別的手段。
他擺了個投擲的姿勢,然後手腕一翻,下一刻,一把如同小兒玩具一般的長矛出現在了他的掌心,並迅速恢複到原本的長度。
“去!”
趙言用力一擲。無聲息的,一道寒芒貫入了怪物胸口的位置,並“嘭”的一聲炸出一個前後通透,臉盆大小的缺口來。
他的手掌虛虛一握,下一刻,遠去的長槍又出現在了他的掌心處,然後又是這麼抬手一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