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羌映柳這般模樣,虞餅又覺得是自己猶豫的行為讓對方傷心了。
也是,正常人遇到這樣的事情,就算再堅強,也會有很多緩衝接受期,想要唯一朋友的友好擁抱確實沒什麼問題。
更何況是像對方這樣如玉般的謙謙君子。
虞餅想到這裏,連忙拉住對方的手:“當然可以了。”
還沒等對方動作,就大力擁抱了上去,清冷和溫熱的觸感相互交融到了一起,但還未徹底抱緊,接觸轉瞬消失,二人又保持在較遠的距離之外。
僅僅這樣一個簡單的擁抱,卻讓羌映柳臉上的神色更為溫和。
沒有再提起漸漸恢複的記憶,他站起身子詢問著虞餅和好友以及孩子見麵的開心快樂,二人一路相伴漸漸走出庭院。
“……我隻能送到你這裏了。”
“那你等等要去哪裏?”
虞餅見男子踱步停在了庭院小石道上,清冷的身形和後方天空上掛著的圓月如出一轍,仿佛融為一體,拒人千裏之外。
在出來時批上了沉重的衣衫也整理了下麵容儀表,狀似不準備在房室中的休息養病了。
“去同吳管事詢問些細節,這些東西,總是要去麵對的。”
羌映柳也沒有半分隱瞞,端詳著眼前女子眸中遮掩不住的關切,笑著迴答。
虞餅本還想再說些什麼,可見對方眉眼含著堅決,也並未說出些想要一同前往的想法,點點頭後轉身離開了。
走了幾步路後扭頭,卻發現羌映柳仍未離開,還是站在原地望著她。
“珩珩宜宜還有曉冬都覺得靈器很好用,特別特別喜歡,倘若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帶你認識。”
像是同即將多日不見好友的告別短話。
羌映柳臉上的笑意更濃,輕輕點頭後,見女子這才發下心,轉身離開消失在了視線中。
“虛空仙尊,上君在牢房等您。”
身側清冷,即便穿了大襖、加上靈力的保護,寒冷的風似都能吹進心間,讓手指四肢冰涼。
女子離開許久後,周圍有關她的清香也隨之消散殆盡,再也聞不到了。
“我知道了,等等就來。”
羌映柳這才轉身,遲遲望向前來通風報信的侍女,在對方即將離開前,再次叫住。
“虛空仙尊,還有什麼事吩咐嗎?”侍女抬頭詢問。
“從今日開始,廢棄‘虛空’這稱號,讓整個洞府的下人都改口吧。”
侍女聽聞,雖然不知緣由,但也點頭答應,準備吩咐下去做。
她低下頭有些不解。
好像仙尊從昏迷後醒來,就有些同從前不一樣了。
不過正常人在生辰宴上遇到這般鬧騰的打攪,再心善的人恐也不會有好心情的。
羌映柳一人前往牢房。
早在虞餅來到之前,同他治病去除魔氣的醫師就聊到了這件事。
張口閉口離不開上君二字,多有提點警告之意。
此次生辰宴聚他宴請大陸四派,卻在洞府中鬧出魔氣入侵的醜聞,此事過後,他人對他的名聲有損,更會對瀛洲萬菱產生影響。
第一個將有怨言投射的對象或是說被聚焦的人,那麼一定是瀛洲上君,裴青寂。
他自然也能想到對方前來強調的意圖是誰傳達的。
羌映柳思索至此,已到了牢房門口,望著前方站著層疊的幾個人影,乍眼望去根本看不清輪廓,而在層疊交錯的影子前,唯有個熟悉的麵孔入目。
是羌映柳能記住一輩子的臉龐。
他微微低頭自嘲一笑,很快踏步走向前去,走至鎏金黑色衣袍男子跟前,抬手抱拳致意:“見過上君。”
鵝黃色袍子的男子一身溫潤,走來時如攜過清風,伴隨著些熟悉的白蓮香味,讓周圍的人隱約都聞見了。
他致意後收手抬頭,轉頭望向在旁邊被綁吊起來的老人,眉眼一下沉下,很難看出其中蘊藏了些什麼情緒。
羌映柳開口道:“上君若是想審便審,不必留任何情麵,隻是在此之前,可否讓我來將從前的前塵過往,先詢問個清楚。”
熟悉的氣味掠過鼻間,裴青寂手指微動。
幾乎不用多作思考,便能知曉對方剛剛見了誰。
這般縈繞的氣味,很難不去想他們相見交談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
“自便,”裴青寂可以為了保護虞餅選擇二人關係放在暗處,但這並不代表,他願意看著一個個人去做些他不願意的事,“隻是……本君還有一事相問。”
“上君請問。”
“本君聽聞,仙尊同小魚交好,願用藏寶閣中所物相贈,隻是靈器皆價值不菲,怕是會讓仙尊割愛,本君願贈仙尊多個靈器,以示補償。”
裴青寂的話聲很慢,慢到他的腦中又迴想起先前在宴會下時,因為吃味阻止了秋分的動作,這才致使失態失控,讓二人一同被吸入了琉璃珠去。
他很少這樣,他不該這樣。
可是那一瞬間的心情根本控製不住。
但當女子安危姓名成為不確定時,裴青寂又發現,先前心髒處的酸澀痛苦根本不值一提。
小魚?
上君口中的小魚,和他的好友小魚,是同一人麼?
羌映柳怔愣,低頭時發梢下垂,似在隨著心情的起伏而晃動。
腦中再次浮現出女子的笑顏,先前不確定的東西也在此刻得到了答案,等到他再次抬頭時,已恢複了從前那般的平靜:
“小魚姑娘是我的好友,贈禮是交換,也是我的一片心意,不過上君若執意如此,我既當不會推脫,”羌映柳低頭抱拳,“多謝上君心意。”
小魚?
站在二人身後的穀雨若有所思,腦中迴想起了先前上君懷中抱著的女子。
想必就是和眼前虛空仙尊有所牽連之人。
這是不願二人有所關係……所以特地來說明?
上君難得地直白。
比起穀雨的平靜,秋分更為震驚。
他當然知曉上君先前的做派,對於虞餅姑娘的關係隱晦不清,怕是連自己也分辨不清楚,先前吃了橫醋也不說話,隻是默默不見麵,但現在竟能開口了。
是想清楚明白了麼?
隻是虞姑娘那邊……她明白麼?
——
這邊,虞餅帶著四人迴到酒樓後,好好吃了頓飯就睡下了。
都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還是自己的床睡得舒服,隻是如今許思墨和李瓊玉都不見蹤影,等到林納言二人離開後,酒樓後院又恢複了一開始冷清寂靜的模樣。
虞餅心中掂量著算盤,好生睡了一覺後,命人去打探了下虞家李家的消息。
不出所料,魔氣之事確是虛空洞府中的吳管事所為。
依他口供之詞,說是貪圖從小養大的仙尊修為,想要用蠱蟲渡之,雖心知仙尊善良很好拿捏,但終究缺少一個契機。
此時作為媒介的琉璃珠由虞家李家等家族合力獻上,他自然抓住了時機,想要以魔氣入侵,讓虛空仙尊自願放棄性命。
恐怕倘若當時虞餅不在場的話,吳管事的謀劃就真的實現了。
而虞家和李家雖然脫開了幕後主使的幹係,但是因為看守不厲放任魔氣放在琉璃珠中傳播,造成了不好的影響,雖然沒有實質的懲罰,可近日怕是沒有人願意路過兩家府邸門口了。
生怕一個路過就會沾染上魔氣。
管事說得很詳細,但虞餅總覺缺漏了什麼,又問。
“虞老板,在外麵能打聽到的事情,老奴都說出來了,隻怕再細節的秘辛……是真的打探不出來了。”
虞餅點頭,擺擺手,讓對方退下去了。
旁邊兩個聽了全程的小孩子搖頭晃腦,望著姑姑,也很好奇她在意的細節到底是什麼。
“好過分,忘恩負義。”知宜深吸口氣,迴想起在宴會中那個坐在主位閃閃發光的大哥哥,非常替他不值得。
“姑姑,還有什麼不對勁嗎?”知珩則想知道更多,抬頭詢問。
“你們覺得呢?”虞餅見兩個孩子沉靜在故事中,如此津津有味,也來了興趣,有了提問的想法,“我從前便同你們說,一件事的發生脫不開前因後果,現在前因後果都有了,還缺什麼?”
“還缺……發生後果的過程以及手段。”知珩眉頭肅肅,整個白皙的小臉蛋因為認真思考都皺在了一起,頗有小頑童的感覺,很是可愛。
“……”
望著姑姑將目光轉過落到了自己身上,而哥哥也給出答案了,知宜立即心急起來,迫不及待去問腦子裏的師傅,想要醫仙師傅給出提示。
她能通曉藥材醫書,但是這些東西可不擅長呀。
哪裏知道醫仙師傅並沒有答應,似也存著逗弄般,要讓她自己想想。
“額……”此時,哥哥的眼神也轉過來落在了身上,比起緊張,小知宜心中的競爭心思也冉冉升起,她咬唇高高昂起頭,“還有發生後果的手段,手段是……”
腦中迴想起管事伯伯說得故事,她眉頭緊緊鎖起,仿佛是打了個結:“是……大魔?魔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嘛?”
“對了!宜宜真聰明,現在魔氣可不是這麼好找到的,”虞餅大力揉揉知宜的頭,望著突然漲的通紅的女孩臉蛋,一口氣親了上去,“珩珩也厲害,一下子就找到了精髓。”
嘿嘿,隨便一猜就猜到了誒。
知宜臉蛋紅紅,她躺在姑姑的懷中,很是安心。
這樣閑談的時光,總是開心又珍惜的。
如今姑姑忙完了好多事情終於迴到了身邊,她當然迫不及待地說了很多有關種植上麵的發展:“……隻是姑姑,現在都冬天了,土地都睡著了,若不是有六神花土,怕是一點種子都長不出來了。”
言語之中有著無奈和委屈,似在耍著小性子,很是嬌憨。
六神花土?
虞餅忽而想到了先前在雁城城主府中,那個如同火焰般易逝的白發青年。
對方離開前的最後句話她還記得清清楚楚,那時心髒的熱烈顫動也難以忘記。
而此刻,既然想到了對方,也想起了他那位中年白發的老師。
想起半本醫治藥方,虞餅揉揉眼前知宜的頭:“我們不急宜宜,總有天,土壤中會長滿各種各樣的花草,植物,或是草藥,說不定,未來姑姑還有個朋友需要宜宜醫治呢。”
“朋友?什麼朋友?”知宜聽到這句話瞬間整個人也不癱了,瞬間立起來,眨巴著眼睛全是好奇。
姑姑的朋友?幫忙醫治?
這是不是代表,她越來越努力,能幫到姑姑的就越來越多呢!
“是那個病重的莫少爺嗎?”知珩記住了姑姑從雁城迴來後說得一字一句,瞬間對上了號。
“嗯,他病得很重,其中需要的藥材,便需要從六神花土中種植而出,不過你們放心,就算需要,也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說不定那時,珩珩宜宜已經長大了。”
虞餅笑著將兩個孩子拉到身邊,說起和那白發少年的趣事:“……說起來,他是個很厲害的符師,傳自他的老師。”
“既然很厲害,那是什麼品階的?”兩個孩子對於符師的了解很少,但是平時用的符紙卻多,現在提到這個職位,自然非常感興趣。
“他還未去考證,不過他的老師……從前是位紅品符師。”
“紅品符師!最厲害的符師!好強!”知珩的雙眼瞬間爆發出了光亮,滿是對強者的向往。
“我也想成為紅品醫師……”知宜則想到了自己。
聽說每個職位的考核都非常難,她覺得倘若要考過,一定要非常努力才可以——
像她師傅一樣。
心中如此想到,腦中也問向醫仙師傅,醫師的考核有多難。
可這次,醫仙師傅沒有很快給她答案。
“紅品符師……”女聲輕輕地呢喃,似乎想起了什麼往事。
“怎麼了師傅?”知宜輕輕問道。
“多年以前,我也認識個紅品符師。”
知宜微微睜大了眼睛,她是小孩不善言辭,但是卻在此刻敏銳感覺到了師傅的悲傷和難過。
這樣的情緒似乎在師傅看到漂亮小爐子的時候一樣。
醫仙師傅口中說的紅品符師……和爐中刻字的人,是一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