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終於停了。
而天空,依舊一片茫茫的混沌。
混沌之中,依稀可見遠處的山巒,一半黃一半青。
黃,是西北高原的土。
青,是屹立不倒的鬆。
前者堅硬,後者剛強。所以在視線之中,交織出的畫卷滿是悲壯。
你沒來過這,你以為這是荒涼?
殊不知,這份悲壯是因為這片土地經受了太多的創傷。
那層層黃土之下,不知埋葬了多少漢胡兒郎的白骨。
那地表上深深的丘壑之中,更是不知流過多少殷紅的鮮血。
這是匈奴人口中的祁連山....
這是漢人魂牽夢繞的河西走廊.....
霍去病在這裏,留下了後人仰望的豐功偉績。
盛唐在這裏牧馬,西夏在這建國。
鮮卑人在這裏,駐馬眺望中原。
這裏永遠沒有江南的花紅柳綠,有的...永遠是金戈鐵馬。
哪怕過了幾百年,那唿嘯的風聲似乎依稀還帶著當年的戰鼓和嘶吼。
但它也有著專屬於它的美。
當視線繼續延續,宛若盤古劈開的陡峭山峰之中,又有一座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寺廟,懸掛在半山腰間,猶如神跡。
似乎正是它的存在,神明才能通過它,把所有的宏願,都灑向人間。
~
“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無藩息...”
馬背上,李景隆唿出一口熱氣,眺望遠處好似接連著天際的祁連山,發出幾聲感歎。
他於兩日前抵達甘肅鎮總兵官的駐地甘州,隨後又馬不停蹄帶領親衛趕往祁連山腳下的一處衛所,山丹衛。
整個衛所從外邊看,就是一座戒備森嚴的堡壘,亦是一座小型的城池。
聞聽曹國公李景隆親自前來,山丹衛指揮使楊勝,忙率人親自出城迎接。
“卑職已接到您的手令,正想著交代了軍務之後,就動身去甘州參見!”
楊勝三十多歲,身材敦實膘肥體壯。言語之間滿是武人的憨直,沒有故意客套討好。
李景隆在城門口下了馬,隨手把韁繩交給身後的親兵。
“在甘州閑不住,特意來看看!”
他輕聲說了一句,邁步進城,看著城內幾乎好似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房舍,又道,“山丹衛有多少兵?”
“加上前後左三所,一共六千兵!”楊勝跟在李景隆身後不假思索的開口。
李景隆點點頭,進了楊勝的公事房。
房內陳設簡單,就是一張書案,一張地圖,牆上掛著兵器鎧甲。屋子當間,擺著一個爐子。
“都是實數?”李景隆伸出雙手,籠在爐火之上。
“別的地方有人喝冰血!”楊勝站在李景隆身後,“但卑職者,絕對沒有!”說著,他頓了頓,“這本就是窮地方,又是賣命的地方。卑職要是喝兵血,下麵的兄弟誰肯出死力?”
李景隆微微點頭,心中對楊勝的好感更多了幾分。
這人是個真正的帶兵之人!
而後他的目光直直看著身下的爐子,爐蓋子上正放著個啃了一半的饃。經過爐火的炙烤,已經開裂,邊角發黑。
“平日缺什麼嗎?”
李景隆說著,拿起那個饃,掰開一塊放入口中。
剛一咀嚼,就覺得格外紮口,好似吃了一把沙子似的。
“不缺什麼,糧食夠吃三年的!”
“弟兄們在城外頭也開了軍屯,種了麥子,收成也還不錯!”
“還種了瓜果綠葉子菜大蘿卜.....除了冬天難熬一點,別的也還好!”
楊勝說著,頗為不好意思的看看李景隆手中的饃,“那個那個...”他局促的說了兩聲,而後迴頭突然對外罵道,“狗日的沒見公爺來了,趕緊殺隻羊煮了!”
說著,又是大手搓了搓,開始在屋裏翻箱倒櫃,嘟囔道,“哎,我記得有茶葉來著?哪去了呢?”
“別忙活了,水就行!”
李景隆笑笑,在椅子上坐下,舉著手裏的饃,“平日都吃這個?”
“那哪能?”
楊勝咧嘴一笑,“三天吃頓幹饃,平時一日兩頓,早上雜糧飯雜糧饃,晚上雜糧粥....”
聞言,李景隆的手一頓,詫異道,“不是說糧食夠吃嗎?”
“夠吃也不能敞開吃!六千條漢子,有多少糧食算夠?”
楊勝搓手,“老輩子人說家有餘糧心不慌。而且卑職這屬於邊城,城中必須保證存糧!”
李景隆聞言,又低頭看看手中的饃,“你是跟著宋國公征河西時候,一路從小兵升上來的吧?”
“僥幸沒死!嗬嗬!”楊勝撓撓頭,而後頗為局促道笑道,“卑職就知道往死裏衝,不大會帶兵!”
“不喝兵血,跟將士們同甘共苦,已是難得的將才了!”李景隆微微一笑。
“醬菜?有,有...”
楊勝一怔,又對外頭大喊,“狗日的給公爺拿醬菜來!拿好的,別拿生蛆那些!”
“哈!”
李景隆又是一笑,看著楊勝的目光愈發的歡喜。
然後,轉頭道,“李參將!”
“參將?”
楊勝頓時嚇了一跳,這屋裏哪來的參將?
而後就見曹國公身後,一個黑黢黢的漢子出列,“末將在!”
“再給各衛發令,各衛所每日兩餐,必須都吃幹的!”
李景隆正色道,“糧食的缺口,缺多少報上來,從咱們中軍大營調撥!除卻糧食之外,鹽茶油醃菜等,也不許少了!”
“兩頓幹的?還有油和茶?”
楊勝頓時瞪眼,嘟囔道,“公爺,地主家也沒這麼吃的呀!”
“爾等為國戍邊!”
李景隆歎口氣,“我這個總兵官,若連飯都不讓兄弟們吃飽了,算什麼總兵官?”
“公爺!”
楊勝直接動容,“您...真是好公爺!一天兩頓幹的,兄弟們知道了,定然都念您的好!”
“本公不用你們念我的好,本公希望你們過的好!”
李景隆掰著饃,掰開之後分給身後的親兵們,又道,“說起來,我還真得呲噠你幾句!”
“卑職....”楊勝瞪著眼,“沒犯錯呀?”
“你這塊地方,祁連山腳下,土地也算肥沃。就僅僅是種地種菜?”
李景隆瞥他一眼,“除了種地之外,就不能再養些家畜?”
“也有!”
楊勝一拍大腿,“養著羊呢!不過..這羊得趕上兄弟們出塞巡查的時候才能殺了,給兄弟們打牙祭!”
“雞鴨鵝不養一些?”李景隆怒道。
“也...養了!”
楊勝一縮脖,“不過那是有女人的弟兄家養的....那些玩意還是老娘們養的好.....”
“戰馬呢?”
李景隆不跟這渾人計較,又問道。
“戰馬有八百匹!”